唐太宗的“胡須秀”

不輕易被感動，是一個人理性的表現，就像魯迅所講的那樣，看見一個人流眼淚，不要忙著掏錢，一定要先看看他的手帕上抹了胡椒水沒有。

唐貞觀十七年，大臣李世勣患了重病，醫生給他診察后，開了個處方：“把胡須燒成灰，配藥可治此病。”唐太宗李世民得知后，當即剪掉自己的胡須，燒成灰，并親手用這灰為李世勣調和成藥，給他敷用。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皇帝關心功臣到了這個程度，李世勣想不感動都不行，他十分感激皇帝的恩德，頻頻磕頭，額破血流，稱謝不已。

唐太宗這是真心關愛還是作秀，誰也無法得知，不敢妄下結論，不過，后來的一件事卻讓人看出了其中眉目端倪。唐太宗身染沉疴后，知道兒子李治生性懦弱，便將沒有一點過錯的李世勣貶為疊州都督。唐太宗叮囑李治：“彼才智有余，然汝與之無恩，恐不能懷服。我今黜之，若其即行，俟我死，汝于后用為仆射，親任之；若徘徊顧望，當殺之耳！”好在李世勣久經官場，深知太宗的心計，接到命令后，毫無怨言，立即奔赴新的崗位，免了殺身之禍。由此看來，唐太宗先前的剪須燒灰，并非什么真情流露，而不過是一場“胡須秀”。

籠絡部下，是舊時將帥的基本功，花樣人人會玩，招數各有不同，唐太宗會玩“胡須秀”，劉玄德則會玩“摔子秀”。《三國演義》里，趙子龍在曹營中沖殺數進數出，險些將性命丟在曹營，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后方將幼主阿斗救出，劉備從趙云手中接過阿斗不僅沒有表現出應有的高興，反而將阿斗擲之于地，說：為你這乳子，幾乎損我一員大將。趙云一見此情景，立時被感動得涕淚漣漣，連忙跪到地下：“趙云就是肝腦涂地也不能報主公的知遇之恩啊！”可惜，大伙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于是就有了一句著名的歇后語：劉備摔孩子——邀買人心。

乾隆爺也是個工于心計、喜歡作秀的人，為收買部下賣命，也想了不少辦法。乾隆有次正在用膳，太監報喜說，金川用兵終于勝利了。乾隆在此地用兵，耗銀近億，屢戰屢敗。乾隆高興得眼淚當時就滴下來了，其中有一顆眼淚掉到魚羹里了，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忙叫太監把這碗含有“龍液”的魚羹送給金川帶兵大將文成，且叫太監細敘魚羹端詳，（“上即命脈封魚羹以賜文成，并申明其故。”）這下，可把文成感動得痛哭流涕：“臣敢不竭死以報圣上之眷也？”

相比較而言，吳起的“吮膿秀”成本最高，又臟又臭，還有染病的危險，但成本高收益也大。戰國時吳起在魏國為將，《史記》記載他：“起之為將，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臥不設席，行不騎乘，親裹贏糧，與士卒分勞苦。卒有病疽者，起為吮之。”有士兵患了瘡疽，吳起親自為他吸吮膿液。那個兵士的母親知道后，放聲大哭：“去年吳將軍為你父親吸吮毒瘡，你老爸就玩命打仗，最后死在戰場，現在吳將軍又給你小子吸吮毒瘡，你怕是也要死在戰場了。”吳起也就是象征性地為部下表演一回“吮膿秀”，卻換來了部下勇敢作戰，不怕犧牲，以一當十，這代價也太值了。

一般來說，古時士卒部下們頭腦都很簡單，沒啥城府，很容易被感動，且缺乏民主意識，有牢固的等級觀念，還篤信士為知己者死的信條，君王、將帥一個簡單的示愛表演，就可能使他們感激涕零，或忠心效勞，鞠躬盡瘁，或慷慨赴死，在所不辭。而作秀者付出的，無非是一把胡須、一碗羹湯，就是劉備的摔孩子略有一點風險，不知劉禪后來的不大聰明與這一摔有無關系。

不過，今天的人們就很不容易感動了，任是怎樣精心策劃，巧妙安排，只要你一出手，不論燒胡子還是摔孩子，或更高明的招數，他就會毫不留情地揭露你：作秀，你是作秀！這不知道是人心不古，還是社會進步了，我相信是后一點。不輕易被感動，是一個人理性的表現，就像魯迅所講的那樣，看見一個人流眼淚，不要忙著掏錢，一定要先看看他的手帕上抹了胡椒水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