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與人性的廣角鏡

摘 要：何葆國小小說語言特色明顯，藝術結構多樣，敘事方式多元。視野開闊，題材廣泛，以小見大，走筆從容，將立意隱藏其中，像廣角鏡一樣，向深處挖掘，往寬處拓展。

關鍵詞：方言 結構 荒誕 諷喻性

在福建漳州，有許多寫小小說的高手。何葆國就是其中一位。他是個多面手，小說散文都能寫，長的沒問題，短的也沒問題，短短的小小說也是手到擒來。讀何葆國小小說，是一種藝術享受，也是一種對生活與人性的再認識。 而他對小小說的藝術追求，更讓我印象深刻。

一、閩南方言的運用和閩南生活的展示

一個區域的生活特色在很大程度上，是由這個區域特有的方言折射出來的。作為一位閩南作家，何葆國小小說最先吸引我眼球的是閩南方言的運用。它一下子把漳州小小說與其他小小說區分開來，凸顯區域特色。何葆國小小說中閩南方言、詞匯、俗語，比比皆是。閩南方言帶來的閩南氣息，鮮活，生動，特殊的語言、語境營造出的色彩和表現力，別有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如他的小小說《丟失》中“一架車神氣什么……”“架”是閩南方言中的量詞，用在此處與“神氣”相得益彰；《砍頭貨》中主人公罵人的“砍頭貨”和“豬哥”；《我爺爺一生的三個片斷》中的“老貨子”；《綽號》中的“十一指佬”；《冰棒》中的“大路貨”（指沒出息的人）；《命運敲門聲》中的“我就是不開門，看你的耐性有多好”等等。文章中適當而巧妙的方言運用對于營造特定區域的生活氛圍、揭示人物內心活動、拓展文學的表達與想象空間，具有事半功倍的作用。看到何葆國小小說中那些熟悉的閩南方言詞匯，本地讀者會浮起一個會心的微笑；而外地的讀者，也能在閱讀中領略閩南語的魅力和閩南特有的地域風情。

當然，方語的在文中的運用必須適當，恰到好處，它只是彰顯區域生活特色的一個窗口而不是全部。讀者可以從這個窗口開始，去領略其中展現出的一幅幅閩南的風情畫。何葆國小小說《啞巴的兒子》中的“余英達五歲開始割豬菜、養鴨、放牛、拾糞，十二歲便上山下田，砍柴、采茶、插秧、割禾、曬烤煙，天天都有干不完的活”表現了閩南農村日常而瑣碎的生活；《為老昌坐幾年牢》中的“（土樓）樓里逢年過節要請一臺戲或者放幾場電影答謝神恩……死后能在祖廟前豎一根旗桿，這是土樓人一輩子最大的光榮……他們這一姓氏從中原遷徙到土樓鄉村，已經有一千多年了，祖廟前至今才豎了十根旗桿。”文中的“旗桿”是閩南客家人篤重文明教化及傳統文化思想的歷史見證物。還有展現土樓人家的風俗習慣的《酒國英雄》中“土樓鄉家家戶戶有釀酒的習慣，用糯米和紅曲釀出來的酒色彩鮮艷……不光男人，女人也喝，一般是晚飯后，喝一碗半碗，以疏通筋脈，消除疲勞”。一種濃郁的閩南生活氣息迎面撲來。

二、變化多樣的小說結構

小說講究結構，小小說更得講究結構，就像一棟房子，因為其小，結構的別致更能搶眼。何葆國力圖讓他的“小別墅”變化多端，魅力四射。他的小小說《地上本有路》，有如電影中的蒙太奇，只用6則短小的通告連綴起來，寫了一個路段一個月一變禁止通行的廣而告之，有時是因清理下水道，有時是因要鋪設通訊電纜，到最后改成路邊花壇，車輛只能繞道而行。幾個有內在聯系的鏡頭的銜接，造成一種意境，表達出一種思想。這種形式富有立體感，又省去冗長的交代和過渡。而《邊走邊說》采用的是對話式，頗具匠心。文章在和一個姑娘小芳的一些不著邊際的生活對話中進行，幾近無聊，分手后，“突然間，我全身不由哆嗦了一下”，因為“我終于想起來，去年12月底，小芳已經車禍身亡——可是剛才是誰跟我走了那么長的一段路，說了那么多的閑話呢？”有了這最后驚人的聊齋似的一筆，讓人過目不忘，前面對話的不著邊際有了落腳點。運用對話式的還有《幾十年如一日》、《免費午餐》、《為什么嘆氣》等。而在《九死一生》一文中，作者用許多小小的現實場景、生活畫面、時間片段連接起來，反映一幅光怪陸離的社會生活和各色人等，從劉一到劉十，有“俗死”“噎死”“夢死”……不一而足，最后是“雖死猶生”，讓人忍俊不禁，卻又感慨萬分，若有所思。《命運敲門聲》這篇寫得就更妙了。作者采取有意重復的開頭，前兩節結構相似，前五個自然段甚至完全一樣。作品選擇第一人稱，先以局外人做冷眼旁觀一個狂熱級的文學青年簡進，然后局外人同時又是局內人，“我”第一次將自己的舊稿當成簡進的投出去；第二次“我”粗暴地斬斷簡進的文學夢。“我”的兩種截然不同的做法導致故事截然不同的走向和人物不同的命運。“命運”總是文學作品描寫的主題，命運是不可捉摸的，似乎有一個既定的軌道，但只要有個中因素發生改變，命運導向就改變。文中的“我”第一次似乎是幫助了文學青年，文章發表了，但簡進從此更死迷文字，直至發瘋；第二次“我”沒有幫助簡進，卻使簡進痛定思痛，丟掉文學做起生意來，還做大了。如果說命運只是人的主觀意識觀念，那么命運到底是否能由人來掌握呢？你掌握了自己的命運嗎？你影響了自己甚至是別人的命運嗎，別人也影響了你嗎？總有一種未知的神秘力量，或有些許的偶然性主宰了我們的命運。當命運敲門時，我們是開還是不開？開更好還是不開更好？在似乎重復的情節中把答案交給讀者。

三、精彩多元的敘事方式

何葆國的小小說好讀好看，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他對小說敘事方式的講究。西方敘事學對中國當代小說的影響是深刻的，而它的中國化更讓中國作家手腳靈活，精彩紛呈。何葆國敏感地抓住了生活中的某個事物、某個場景、某個瞬間、某個側面，然后一本正經地講述一個個故事，有的不動聲色，平鋪直敘，后面來個峰回路轉；有的荒誕不經，卻煞有其事，立意深刻，耐人尋味；有的娓娓道來，細細品味后，有讓人啞然失笑的，有讓人感慨不已的；有的溫情脈脈，令人感到真善美的力量。比如《都是撿來的》描寫了不是有錢人的“周大媽”傾其所有救治了一個有病的棄嬰，連自己的女兒也是撿來的棄嬰，幾十年如一日當親生孩子待。記者追著“周大媽”談高尚的思想動機，但“周大媽”只是出于一個本能的無奈的樸素的理由，她“眼睛突然紅了，低低地說：‘其實我也是我媽撿來的棄嬰……’”，一種令人心酸的溫情。《他和他的遺像》中妻子阿潔總無法面對自己“工作起來沒日沒夜的”丈夫已經積勞成疾英年早逝的事實，通過阿潔的記憶，一個人民的好鄉長的形象呼之欲出。

不過總體來說，何葆國筆下的小小說溫情脈脈的并不多見，他比較喜歡運用荒誕小說的敘事手法，把一些丑陋的現象，人和人之間異化的關系，甚至變形的人性描寫得淋漓盡致，顯意識和潛意識交替著來，獨具匠心，含蓄，詼諧而又莊重。在他的小小說集《命運敲門聲》中有許多篇這樣的，比如《反抗》、《驚心的照相》、《查無此人》、《恐猴癥》、《死人也瘋狂》、《追人的母豬》等。《驚心的照相》就夸大了那種透過觀看一個人的面部特征的方式來感知命運的“相由心生”。老霍在刑警大隊專門給尸體和罪犯拍照，他拍的尸體照片給人一種強烈的現場感，他拍的罪犯照片，抓住罪犯最典型的表情特征，讓人一看就能認定那不是好人。一次老霍拍同事白副，結果拍得像個死人，白副在執行任務中死亡，一次拍領導黃政委，結果不久黃政委因受賄罪被捕，一次拍自己的兒子，照片上的兒子眼睛深處“透露出一股難以掩藏的邪氣”，果然兒子也是犯罪在逃。這篇小小說懸念驚悚，滿足了讀者的獵奇心理，而又給人回味和啟示，讀后“好像有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恐猴癥》說有個副縣長敲開猴子的光頭，吃了冒著熱氣的猴腦，另一只猴子目睹慘狀，從籠中逃脫，從此對這個副縣長實施追蹤報復，副縣長惶惶不可終日，即便猴子沒出現，他的恐猴癥還是有增無減，以致聽到反貪局局長姓侯便嚇得全身發抖，臉色煞白，很快便露了貪污受賄的底。作者安排了一條明線，一個貌似現實環境中無端出現了非現實的事——幸存的猴子威脅副縣長，另一條暗線是“疑心生暗鬼”，主人公為何如此多疑和害怕，心理防線為何如何不堪一擊，原來心中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做了虧心事，半夜就怕敲門聲。在《密碼與保險》、《我丟了》等文中，作者像放大鏡一樣夸大了現代人們對數字的依賴。數字是稱量事物的砝碼，觀測天下的坐標，甚至是度量人生的標尺，它使人類更富于理性和邏輯，但當人生被各種數字及密碼所羈絆，無法自拔，當“這些密碼像蜘蛛網一樣布滿”人們的腦袋的時候會怎么樣呢？有一天把通訊錄丟了，把密碼忘了，這下生活亂了套了，像是把自己也給丟了，“他用密碼鎖住了許多東西，誰知道有一天連自己也被密碼鎖住了”。短短幾百字的文，一波三折，極盡跌宕起伏。人類的生存被數字包圍，生存方式已經數字化，作者表達了對這種數字化生存的尷尬和憂慮。

敘事的諷喻性也是何葆國小小說的一個追求。像《關于送錦旗的大辯論》、《百年論戰》、《公廁軼事》、《再開一次刀》、《紀念品》、《扶貧》、《邪樹》等。作者用漫不經心的旁觀者的口吻講述，并不加入議論。可其中的諷刺意味卻不言自明，讀者會心地笑了。

何葆國的小小說對現實生活和世道人性的表現敏銳深刻、視野開闊，題材廣泛，以小見大，用最小的篇幅濃縮最精彩的故事，走筆簡明從容，內容曲折有致，將立意隱藏在其中，像廣角鏡一樣，向深處挖掘，往寬處拓展，好看好讀好記，令人記住了何葆國，也記住了一位作家對社會的責任感和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