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對文化什么態度?用現代的話說是有點“文化至上論”的。劉勰在《文心雕龍》開篇就寫道“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并生者何哉”!意思是說文化、文章、文采太重要了,它是與“天地”一起誕生的啊。以其觀自然而寫道:日月星辰是上天之文,山川草木是大地之文,它們與“肇自太極”的人之文,鼎立為三,合而為一,它也就是“道”。劉勰突出“人文”即文化的崇高性、永恒性,如江河行地,日月經天,天不變,道亦不變。自古以來,凡是與儒家經籍有關、和由此衍生的典章制度、禮樂詩文都受到尊重和敬畏,甚至有點神圣化,如說“倉頡造字”,“天雨粟,鬼夜哭”之類。
古人不僅相信文化的崇高和永恒,而且把它視作民族凝聚紐帶。世界大多數地方依靠種族或宗教的認同作為民族凝聚紐帶的,而我們則主要靠文化。所謂“《春秋》之法,中國而夷禮則夷之;夷而中國則中國之”。按照《春秋》大義:哪怕你是“夷”人,一旦采用“中國(中原王朝)之禮”,就按國人對待;如果你是“中國”人,用了“夷禮”,則按照“夷人”對待。可見是否進入中國文化成為判別人群歸屬的決定因素。在儒家看來,“禮”是文化的核心。
儒家以擔荷道統自命,無論從政,還是“立言”,其終極目的就是“行道”,或者說是以“道”化眾,使人人都受到文化的熏沐。這樣我們就懂得了為什么司馬遷堅持在屈辱下寫作《史記》,懂得了曹丕為什么說寫作文章是“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這些士人都有充分的文化自覺,他們把創造文化和傳播文化視作安身立命的基礎。他們相信自己的事業是上通于天的:“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思飄云物動,律中鬼神驚”這是何等的生動與深刻。
中國傳統文化是以農業文明為背景的,在地球上所有的農業文明中它是發展得最精致、最詳密、最完美的一個。然而,近百年來處在社會轉型和革命振蕩之中,傳統文化因為代表既往而失去了原有的光環,原有的敬畏心,自然會隨之衰減。上個世紀從60到70年代, “文化”竟成一個負面詞匯了,傳統文化更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遑論敬畏!
改革開放初期,這種情況雖有根本改變,但并非“復舊”,而是被納入孔方兄的營壘,因此“讀經熱”“古董熱”“收藏熱”,乃至種種弘揚“國粹”熱都不免與“賺錢熱”有或明或暗的瓜葛,與文化關系不大。看到一幅字畫,一款文玩,第一判斷都是“值多少錢”?過去被“政治的正確”打壓掃蕩,進而妖魔化;現在是被金錢任意驅使,日益庸俗化。兩者雖不同,對文化的蔑視則是一樣的。因此,現在人們干的許多事關文化的事,讓旁觀者看來最沒文化,大約都是金錢在當家作主的緣故。
現在應該是文化重建的時期,即要有中國自己的正統文化,又要融合他人的文化精神,對等文化更要有一種敬畏之心。
朱熹在《中庸注》中說“君子之心,常存敬畏”。他指的是上面所說永恒不變、天人合一的道或文化,正是這種兢兢業業的態度,肇自孔孟的“道統”延續至今。我們建設法治社會,也包含著文化重建。對“道”“文化”的理解和定位,我們自然會與朱子有很大差別,但文化重建不能完全脫離本土資源也是不爭事實,特別是傳統的文人士大夫那種質樸的精神、敬畏的態度是我們重建文化、進而形成文化自覺過程中必不可少的。
編輯/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