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位于日本北九州的一個公園。
放眼望去,此地山清,水秀,天藍,林茂。矮而常綠的山、滿目蔥蘢的綠,湖中靜謐的島,湖水中央還有個微縮版的小瀛洲,于清澈陽光下,蕩起一層層令人浮想聯翩的漣漪。這些鮮明而熟悉的視覺符號,讓我恍若置身于西子湖畔。
難怪,我們此行的向導、坐在前排駕駛室的中國文化的愛好者與通曉者師村先生,指著窗外飛逝的美景,頻頻回首提示:西湖,西湖!
順著師村的指引,緊接著我們來到一尊半身雕像前。冬日陽光和煦、溫暖,散發著令人沉醉的氣息。清末民初大家、西泠印社首任社長吳昌碩先生,身著中式立領,佇立在日本海邊,靜靜地眺望著明山秀水。
這不期而遇的景致,讓我感慨一衣帶水的友誼。
去年六月,我收到一封寄自日本的請柬,寄信人是師村妙石。收信地址是國貨路四號報社舊址。我記起上世紀90年代,在《杭州日報》當文化記者時,在西泠印社采訪過一個篆刻展,我的采訪對象便是西泠印社名譽會員、日本知名篆刻家師村妙石先生。
16年后,我從請柬中得知,師村的創新篆刻作品展2010年5月至10月期間,在世博會日本館展出。因為怕擠,我沒有去上海看世博會,便回了一信,告知他年底可能會到北九州開會,屆時或可一見。
去年12月初,我隨中國作家代表團到日本參加中日韓東亞文學論壇。緊張的會議間隙,我在門司港飯店大堂見到了這位老朋友。師村先生的頭發已經花白,笑容依然如16年前那般憨厚。他讓小兒子驅車,帶著我與同伴前往若松區。參觀好吳昌碩雕像和為紀念大連市和北九州市結為友好城市而建的大北亭,又馬不停蹄地帶我們到家里玩。
進門懸掛的橫披,是沙孟海先生為師村書寫的。他在堂前上了一炷香,雙目微閉,我們方知師村四年前痛失長子。其長子酷愛中國文化,曾在上海工程技術大學、上海中醫大學進修,獨自騎自行車開展中國之旅。師村用裊裊的青煙、清越的鐘磬告訴兒子:家里來中國客人了。
師村美麗的夫人和女兒為我們端上咖啡和茶點。在書房一坐下,他就勤勉地與我們筆談。他在紙上,飛快寫下“1994 夢西湖 報道記事”這些字樣。隔了16年,這位老人依然清晰地記得與我認識的時間和事件。我看到他的書柜內,是滿滿當當的關于中國文化的書籍,墻上觸目皆是中國字畫。我還發現一幅吳昌碩的作品,師村說,那是他臨摹的。
1972年,師村妙石參加日本青年代表團訪華,第一次來到中國,得到周恩來總理親切接見。此后,他一直致力于中日友好活動和文化交流,2008年被上海市人民政府授予“白玉蘭紀念獎”。他在中國舉辦過120余次個人書法篆刻展。這個記錄,不用說外國人,便是中國藝術家搞過百次個展的,恐怕也是鳳毛麟角了。
師村先生的創新篆刻是在中國傳統篆刻藝術的基礎上,借鑒并融合現代西方繪畫技法形成匠心獨運的創作。他將作品影印放大,再施以顏色,輔以裝飾,風格獨特,雅俗共賞。
我感佩于這些年來師村對篆刻藝術的執著和他濃郁的中國情結:
2008年,為紀念《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締結三十周年,祝福北京奧運會,他捐贈了《同一個夢想》篆刻系列作品,并在中國美術館舉辦創新篆刻回報展;為緬懷汶川地震死難者,他通過大使館向災區捐贈20萬日元;
2010年,他為上海世博會做了創新篆刻回報展,用代表古代日本的顏色:紅、藍、黑三聯篆刻作品,來表現“心之和、技之和、聯結”這個2010上海世博日本館的主題。他的兩件大型石材篆刻作品,也矗立在上海花園飯店門前;
2010年9月,他在上海松江程十發紀念館舉辦回報展,捐贈了珍藏的明代大家朱舜水的書法作品和程十發晚年的書法對子;在陸家嘴的吳昌碩紀念館,舉辦了《大師與畫童——中日友好創新篆刻繪畫展》。
師村告訴我,2011年7月到9月,他將在杭州良渚博物院舉辦“師古妙創”回報展。他解釋“回報”,意指回報中國文化對他的哺育,回報近40年來中國人民對他的關愛。我說,我一定會來看的。
如果說日本文化是菊花與刀的文化,那么,當師村手中的篆刻刻刀,在石頭上馳騁之際,其魅力應該神似菊花般颯爽之美。從師村的作品中,我們還能感受到他是一位用篆刻表達思考的哲人。
與師村家人告別,門口一棵金色的楓樹灼灼若焰。師村與我們揮手告別,那一刻他宛如一方靜默的石章,質樸、單純,魅力無窮。我的耳畔回響著這位可愛的日本老人,指著車窗外一溜溜冬天光禿禿的櫻花樹,用生硬的中文對我們連聲呼喚:“櫻花爛漫!櫻花爛漫!”
《櫻花爛漫》也是師村的一幅作品。是的,人生苦旅,即便寒冬肅殺,只要憧憬春天來臨時,那一樹樹剎那盛放的燦爛與嬌艷,所有的風霜和苦痛亦成為一道獨特的人間風景。沉浸于篆刻這一紅白雙色藝術的師村先生,也將迎來更加豐富多彩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