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識途助姜文《讓子彈飛》

《讓子彈飛》這部巨制電影，其源頭在哪里呢？要回答這個問題，就不能不提到一位名叫馬識途的96歲的老作家，因為《讓子彈飛》的劇本改編自他的小說。為了求得這部作品，姜文心存夙愿幾十年，且多次與馬老電話聯系，姜文團隊更是幾次前往成都，登門造訪馬老。

姜文拜訪馬識途

2008年7月初的一天，正在練著書法的著名老作家馬識途突然聽到家里電話響了起來。電話是四川省作協辦公室一位秘書打來的，秘書在電話中告訴他說，如果他同意，著名演員兼導演姜文將于第二天前來拜訪他。

“姜文？我不認識他呀！他為什么要來看我？”馬識途知道姜文，曾看過姜文演的電影《芙蓉鎮》，覺得這個小伙子挺有才氣的。但姜文是演藝界的人，自己是文學界的人，他與姜文素無瓜葛，不明白姜文為何要登門造訪。

對此，秘書卻給他賣了一個關子，說等他們見了面，就知道姜文為什么來看望他了。

馬識途，原名馬千禾，1915年1月出生于四川省忠縣石寶鄉一書香之家，已96歲高齡。馬老1945年畢業于西南聯大中文系，193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建國后歷任鄂西特委書記、川康特委副書記，四川省建設廳廳長，省建委主任，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等職。

馬識途又是一位杰出的作家。 自1935年起至今，他在全國報刊上發表各類文學作品19部。尤其是1961年出版發行的長篇小說《清江壯歌》更是震動全國，并奠定了他在中國文壇的地位。他曾先后擔任四川省文聯主席、作協主席，中國郭沫若研究學會副會長等職。他是繼郭沫若、巴金、何其芳之后四川最具影響力的作家。

第二天，捧著鮮花、拎著水果的姜文如約而至。跟姜文一同前來的，還有姜文新近成立的北京不亦樂乎電影文化發展有限公司的合伙人馬珂。

馬珂比姜文小10歲，自稱“誠信馬”，是影視劇制片人，也是電視連續集《蝸居》的制片人。也許是相似的家庭背景，兩人合作成立了北京不亦樂乎電影公司。

姜文和馬珂畢恭畢敬地見過馬識途。落座之后，姜文說明來意：“馬老，我們想將您老的小說《夜譚十記》改編成電影，為此事特來拜訪您!”

馬老說：“《夜譚十記》是我20多年前寫的小說啊!而且小說的內容又是寫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事，很老啊!”

姜文說：“是金子總會發光，您老的作品不老，故事跌宕起伏，很陽剛，我非常喜歡!”

姜文打小便喜歡文學，在他成長的過程中，曾經讀過馬識途、古華和茅盾等著名作家的小說，尤其對馬識途的《清江壯歌》《夜譚十記》等作品記憶深刻。原因是馬識途的小說背景復雜，情節曲折，語言文字幽默風趣，姜文還曾多次與同樣喜歡文學的父親一起討論過馬識途的作品。

姜文先后導演了《陽光燦爛的日子》《鬼子來了》《太陽照常升起》等電影，每部電影都有一個相同的標簽，那就是：陽剛! 因為《夜譚十記》中那種陽剛之氣深深打動了擅長拍男性題材影片的姜文，他便有了想將馬識途的作品搬上銀幕的想法。有意思的是，姜文之前拍的電影《太陽照常升起》，其名字就來自于馬老的《夜譚十記》里《盜官記》一章中的一句原文：“無論發生什么事，什么時候太陽都照常升起。”

當姜文向馬珂提到馬識途的作品時，兩人果然產生共鳴，都覺得將馬識途的《夜譚十記》改編成電影是最好不過的選擇。

聽姜文對自己的舊作很感興趣，馬識途很開心，立即說：“你能看中我的這部舊作，想改編成電影，這是件好事。我積極支持!”

買下黃金改編權

馬識途的長篇小說《夜譚十記》創作于上世紀80年代初，小說內容包含《峨眉山人》《破城記》《三家村夫》《報銷記》等十個故事，以舊中國衙門里的十位窮科員為主人公，通過十人輪流講故事的獨特敘述方式，真實地再現了上世紀30年代的社會百態。《夜譚十記》中的人物形象生動鮮活，情節跌宕起伏，語言通俗幽默，一段段奇聞趣事更是令人瞠目結舌。該書自1983年經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以后，受到讀者的一致好評。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對此進行了連播，更增加了人們對此的追捧，出版社也因此一版再版。

在談到自己欲將《夜譚十記》改編成電影時，姜文真誠地問馬識途道：“馬老，您老最希望《夜譚十記》哪個故事拍成電影呢？”

“我覺得《夜譚十記》中哪一‘記’都可以拍成電影，而且曲折的情節都能吸引觀眾。”馬識途笑著回答說：“在這之前，已經有電影制片廠改編《夜譚十記》中的故事，將其拍成了電影……”

原來，1986年，長春電影制片廠便將《夜譚十記》中的《盜官記》改編成了一部名叫《響馬縣長》的電影，該電影由李華導演，錢道遠編劇。

《盜官記》講述的是上世紀20年代，四川境內一個名叫王大麻子的懵懂少年，其家人被當時的大地主豪紳黃天棒迫害致死，少年成人后自立山頭，招兵買馬，成為綠林好漢，專與官府和劣紳作對，劫富濟貧。他俠肝義膽，心地善良，手下弟兄不是能征善戰的豪杰，就是足智多謀的軍師。之后，王大麻子鉆了當時世道弊端的空子，改名張牧之，用繳獲的錢上省城買了個縣長官位，由盜成官，期望借此為百姓伸冤雪恨。入住縣衙那天，當地名流、商界紳士列隊歡迎，恭敬有加。張牧之就任后，審理了財主欺壓窮人的公案，懲治了財主，一時間百姓對他的贊美之詞溢滿縣城。地頭蛇黃天棒，憑著多年的處世經驗先給新縣長送來晉見厚禮，而后又派密探打探新縣長的來歷，并施美人計。張牧之的軍師文師爺識破了他的詭計，特地把壓寨夫人楊八姑請來抵擋。楊八姑不習慣過縣長太太的生活，且痛心于平民百姓賣兒棄女的悲慘生活，于是夫妻兩人商定，白日里張牧之做縣長，審理公案，晚上當“土匪”劫富濟貧。故事的結局是張牧之最終手刃仇人黃天棒，但自己也慘遭戕害。悲劇結尾令人扼腕。

《響馬縣長》在全國放映以后，因為故事本身很傳奇，俠義情節融貫首尾，觀眾的反響很好，評價也很高。

馬識途說到這里時，姜文說道：“馬老，我年輕的時候看過這部電影，故事情節至今令我難以忘懷! ”姜文說，當年因為看了這部電影，他特地去買了《夜譚十記》，并對馬識途的著作愛不釋手。馬識途的《夜譚十記》等小說至今仍保存在他的書柜里!當他成為一個電影人之后，便萌生了欲將馬老的作品搬上銀幕的想法。

雖然《響馬縣長》上映后票房不錯，但馬識途卻覺得該電影拍得并非盡善盡美，“起碼‘響馬’這個詞就很北方，但故事講述的卻是南方四川的事情，所以不能不說這是一種遺憾!”到了今天，馬老還這樣認為。因而那之后，他便希望能有哪家電影制片廠能將它拍成純四川特色的電影。

聽了馬識途老人的話之后，姜文馬上說：“馬老，那我也將《盜官記》改編成電影吧!力爭將它拍成原滋原味的四川電影!您看好不好？”

姜文的話讓馬識途很高興，他對姜文說：“你是一個有才華的導演，你想改編就改編吧!我同意!”

“馬老，您要授權我改編才行!”姜文說。

“我同意就是授權了!”馬識途說：“我的小說能搬上銀幕，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我何樂而不為！”

馬識途的話讓姜文很激動：“那我買下您老《夜譚十記》的改編權吧!”雖然馬識途說買不買無所謂，只要自己同意他改編就行了。但姜文還是給馬識途付了10萬元，并跟馬識途的女兒馬望梅簽了該小說的影視劇改編權、攝制權。

拿著這10萬元錢，馬識途很激動，甚至有點受寵若驚之感。其實，馬老不知，姜文實際上是買下了一座“金礦”的“黃金開采權”。

推出四川話版本

2008年7月3日，戴著一頂灰色棒球帽，穿著一件寬松灰T恤和藍色牛仔褲的姜文低調地來到四川省大邑縣安仁鎮大地主劉文彩的故鄉選景。在參觀安仁鎮的老公館院落時，姜文表現出濃厚的興趣。桂樹掩映的錯落庭院、散發著歷史韻味的門樓回廊，讓他贊不絕口，流連忘返。

有意思的是，姜文還在安仁鎮建川博物館的報刊陳列廳發現了父親姜洪齊上世紀60年代發表在某報紙上的處女作報紙原件，并爽快地以贈送該館《陽光燦爛的日子》和《太陽照常升起》的道具與之進行了交換。

姜文本想將電影外景選在安仁的，但后來發現廣東開平碉樓中西合璧的建筑風格更適合電影畫面，所以最終把《讓子彈飛》外景地選在廣東。

選好故事，便開始了劇本創作。之后，馬珂又受姜文之托，先后兩次帶著編劇前往馬識途的家拜訪馬老，請馬老講述小說描述的時代背景。

在改編小說之時，6個編劇準備了120張小條子，每張小條子上都是一個情節點，上面用文言文寫成對應劇情走勢的一句話，保證每一分鐘都有興奮點。姜文要求片子不僅要幽默，還要燃燒觀眾的激情，臺詞要堅決杜絕不溫不火。

作家馬識途在為讀者講述一個時代的凄涼，泣訴著心中憤恨的同時，無異于在舊時代的無恥嘴臉群像面前，射出一串悲哀與期待的子彈！

鑒于此，姜文給電影取了一個響亮而又意象連連的名字：《讓子彈飛》。

當《讓子彈飛》定稿之時，劇本已經改了十幾稿，用過四五個編劇。在第一稿劇本里，影片開場是縣長、縣長夫人和師爺坐著轎子赴任的戲。這場戲最后被改成了三個人坐在火車車廂里吃火鍋，火鍋冒出的水汽猶如濃煙，一路遠去。這列火車并非蒸汽動力，而是由幾匹白馬拉著，奔跑前進。這樣的視覺效果，奇絕而具有很強的沖擊力。

修改劇本的過程中，姜文照例找了很多朋友來出主意，有作家，有畫家，有評論家。馬珂則請了很多非專業人士來聽劇本，有護士，有外科主任大夫，還有運動員。馬珂認為，既然要做有票房的電影，普通人的意見很重要。

最后，劇本不僅充滿了三個男人的陽剛，而且還巧妙地糅合了懸疑、幽默等吸引眼球的元素，能極大程度上撩撥觀眾的興奮點。

在確定演員陣容的時候，葛優是不二人選，但是馬珂始終堅持必須邀請周潤發，認為此種陽剛的男人戲，只有周潤發才壓得住陣。

怎樣才能請來葛優和周潤發呢？姜文可謂絞盡腦汁。

有一次姜文請葛優吃飯，想忽悠葛優加入劇組。不想飯畢葛優搶著埋單。于是姜文請葛優的底氣都沒有了。該咋辦呢？他覺得自己得拿出誠意來才行。發短信太隨便了，于是一封書信寄了過去：“……屆時億萬女粉，翻江倒海，秋波明蕩，不亦艷乎？……吾兄片中雖無艷星共枕，但有愚弟陪床。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耳鬢廝磨，卻非交臂，不亦騷乎……”其意極誠，葛優終究被打動，便在短信中回了一個“妥”字。這下姜文心里踏實了。

此法得到葛優之后，姜文又如法炮制，給周潤發也寫了一封信：“……發哥盛名，中外有識；為藝厚道，技壓群雄。此角色必助發哥攜已獲之輝煌，跨更高之巔峰……發哥之角，既有曹孟德之雄，又具周公瑾之英，且常自詡諸葛孔明。回腸蕩氣，出人意表，發哥出手，定收放自如，出神入化，萬千fans，翹首期待，誰敢做他人之想……”讀過信后，周潤發也折服了，欣然同意。

而對于包括自己在內的三位影壇高手聯手，姜文在信中說得好：“三江匯處有富域，三雄鼎立看妙篇。壯哉美哉！”

最終，《讓子彈飛》除了周潤發、葛優和姜文三大影帝首次同臺、并吸引了劉嘉玲等知名女星參演外，還云集了胡軍、陳坤、邵兵、姚櫓、廖凡、張默、姜武等國內一線男星。

有意思的是，為了尊重馬識途老人《夜譚十記》的原汁原味，姜文在制作普通話版的同時，還沒有食言地為電影特制了四川話版。

為此，陳坤首次在銀幕上“秀”出家鄉話。湖南人廖凡和杭州人邵兵雖都沒有四川話基礎，但考慮到那個年代悍匪們本就來自五湖四海，帶點口音反倒更自然。為了說好四川話，特別出演的馮小剛還請徐帆當方言指導老師，效果令人忍俊不禁，堪稱一大亮點。中影集團老總、四川籍著名導演韓三平也親自出馬，為該片一重要角色獻聲家鄉話。

《讓子彈飛》中三巨鱷說四川話也不是難事：姜文在貴州生活了多年，葛優的母親是四川人，他倆說四川話一點也不困難。對周潤發的“川話”問題，劇組本想讓他學說四川話自己配音，但因其短時間內難以達到要求，最終便讓曾在《滿城盡帶黃金甲》《孔子》等電影中為其配音的成都本地人宣曉鳴來配音。當一句“瓜娃子”從周潤發的口中說出來時，既讓人忍俊不禁，又感到甚為帶勁!

《讓子彈飛》的情節由一開始姜文射出的6顆子彈引發。同樣，為了拍好這部電影，姜文也射出了搞笑臺詞、緊張情節、陽剛氣質、川渝方言、男配出彩等威力強勁的“子彈”。

2010年12月6日晚，《讓子彈飛》在北京舉行了首映式。因電影本身有著一個傳奇卻漂亮的故事，有葛優、周潤發和姜文這樣最好的演員，且不顛覆演員本身最擅長的表演氣質，外加經典的臺詞、緊張的情節，以及貫穿全片姜文標簽式的純爺們氣質……由于籌拍《讓子彈飛》用了3年時間，用姜文自己的話說，便是“3年的前戲，2個小時的高潮”。

《讓子彈飛》好評如潮，姜文可謂心花怒放。

2010年12月13日晚，《讓子彈飛》在成都放映了四川話版，馬老在阿來和李致等文學界名流的陪伴之下特地觀看了電影。之后，馬識途連夸電影拍得好，拍得“波瀾壯闊!”當晚，抑制不住內心激動的馬老還專門為姜文寫了一首詩：“子彈飛來呈異彩，街頭巷尾說姜文。芙蓉鎮里顯頭角，紐約蝸居鑄鐵魂。聯袂明星添大氣，獻美麗娘浥清芬。層樓更上導新片，銀屏何人不識君。”

12月14日上午，姜文來到成都宣傳《讓子彈飛》，在新聞發布會上，當馬識途突然出現在會場，且送上自己手書的詩作條幅后，姜文感動不已，跟馬老緊緊擁抱。

之后，姜文在感謝自己的制作團隊的精誠團結和通力合作外，還特地對已年屆96歲高齡的馬識途老人表示了感激：他說：“為了感謝馬老，《讓子彈飛》電影的第一句字幕就是‘影片改編自馬識途的《夜譚十記》’。我所知道的，能這樣做的人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我，一個是科波拉的《教父》。我要說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