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

在他的眼里，他的新宅很好，進行中的裝修，質量上乘，佳處多多；而且可以展望，一個月后，他的新宅一定會大放異彩。

這些日子，老馬家里在忙裝修。他與工匠之間，在審美上有些距離。比如，哪個臺面不夠平整啦，哪塊板壁不該出現釘痕啦，哪個開關的位置偏低啦，等等，總之，在細節問題上，均使他感到不甚滿意。每次提醒，師傅們都說，明白了，放心吧。可等到他來視察時，又發現許多小問題。真沒辦法！

期間，單位里組織員工們體檢，每兩年輪一次。老馬先生也高高興興去醫院作了體檢。

經濟科的小司徒，是個消息靈通人士，他的最新消息很有分量：單位里的同事，身體狀況都不錯；這次體檢只有一位同志需要復查，據說是X光片透視，發現其胸部有一塊小小陰影。于是，大家就推測這位需復查的同志是誰。如果是那種病，平時應該有跡象，比如人很瘦啊，老是咳嗽啊。有人就認為很可能是“瘦猴”屠君。老馬先生也這么認為。小司徒接著補充，這復查嘛，也不一定說是患什么病了，CT全方位胸透能查個水落石出的。

老馬先生快奔50歲了，健康狀況一向良好。他現在住的老宅，光線不怎么好，陽氣不太足。有了經濟實力，他就拿下了一套雙陽臺的大宅，所以裝修的勁頭十足。下班后，他又急沖沖趕回新宅視察。發現的問題還真不少。你們這些老師傅呀，叫我怎么說你們好呢？做工藝活也不動動腦筋，這地磚的鋪設，要對著花紋嘛，你看你看，這花紋斜了吧。他數落著，心里的陰影總擺脫不了。這次他真的有點惱火了，連香煙也不遞發，就匆匆離開了。

第二天，老馬先生又急沖沖趕去上班。工會主席打電話給他，要他到樓上來一下。他放下電話去見工會主席。是這樣的，體檢結果出來了，你需要復查。工會主席笑瞇瞇地告訴他，還說，復查費單位統一開支，你個人就不必破費，也不要有什么顧慮，復查只意味對你的身體負責。

老馬先生愣住了，這可沒有思想準備。主要是這些天他在忙裝修，連想身體的時間都沒有。這下好了，大宅還沒有裝修好，人還沒有入住，倘若果真有什么問題，那個新房還有什么意義？！他笑了笑，又笑了笑，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說出口。

午餐過后，他又來到位于五樓的休息廳。大伙兒談天說地，老馬先生沒啥談興，悶悶不樂的樣子使人們摸不著頭腦。

后來，他就披露，那個需復查的不幸者是老朽也，言罷，直晃腦袋瓜子。

小司徒安慰道，老馬同志，不必緊張嘛，復查一下是個待遇嘛，是病躲不了，非病不怕查嘛；現在醫學發達，一般的病是好治的，即使是惡疾，早點發現也有利治療呀。

不少聊天者認為，還是早一點去醫院看看，早查早安心，省得惶惶不可終日。

老馬先生聽聽有理，就放棄聊天之樂趣，直奔醫院。

一系列手續，老馬先生躺在活動床上，被推進一個他從未進入過的筒體。遵照醫生的指令：深呼吸，吐氣，再深呼吸。時間很長，他的心撲通跳得厲害。

妥了。他遵命在旁室靜候結果。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有護士喊他的名字。這是你的“資料袋”，她淡淡地說。有問題嗎？他忐忑不安地問。什么問題？噢，你是問CT的結論？沒問題！護士笑著為他解惑。

他舒了一口氣。順路去新宅看看。新宅裝修現場，聲音嘈雜，但此刻他倍感親切。他看看那些裝修師傅，個個都很順眼，很親切。目光所及，以前那些小瑕疵都不復存在了。在他的眼里，他的新宅很好，進行中的裝修，質量上乘，佳處多多；而且可以展望，一個月后，他的新宅一定會大放異彩。

工程結束后，老馬先生果然滿腹裝著愉悅的感受。為此，他還慷慨作東，邀先后來此干活的水、電、泥、木、油漆等工匠，到小區附近的酒館聚餐。老馬先生喝了個半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