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名義上的妹夫、太平天國西王蕭朝貴,在壬子二年(1852)年八月,死于湖南長沙城外,未能看到定都南京的那一天。
由于早死,關于蕭朝貴的原始記載并不多,《李秀成供》全文70000多字,提到蕭卻只有寥寥兩句,一句是“天王妹子嫁他為妻”,另一句是“勇敢剛強,沖鋒第一”。
便是這兩句,引發后人無數遐想。
單田芳先生的長篇評書《百年風云》把蕭朝貴寫成從廣州知府大營里反出來的衙役,仗著一身好武藝,把馮云山從廣州護送到廣西金田。
一些早期的太平天國史研究者,如凌善青、謝興堯等人,則惋惜蕭朝貴死得太早,認為如果不是他早死,洪秀全就可以利用這個忠厚耿直、性格豪爽的“妹夫”牽制楊秀清,后來的天京事變,也許就不會發生。
然而,李秀成在后期固然是太平天國最著名的大將、重臣,前期卻只是個“懵懵懂懂而來”、因為不知道回家怎么走而不得不一路跟到南京的普通上帝會眾,直到進南京城也不過是最低級的“圣兵”,天國早期上層的各種秘事,他能知道的不會很多。
別的不說,就論說蕭朝貴的兩句,頭一句“天王妹子嫁他為妻”就不太準確,筆者在寫洪宣嬌的一文中已作了交代,那么,他說蕭朝貴“勇敢剛強”,是否也說錯了呢?
滑稽的亮相和不滑稽的政治
蕭朝貴第一次亮相,是在戊申年(1848)九月初九日,聲稱天兄耶穌基督附體,演了一出活靈活現的行為藝術。
我們知道,洪秀全、馮云山最初是根據一本叫《勸世良言》的基督教宣傳手冊傳教,而那本書不知為何,居然通篇沒提到耶穌這個人,所以馮云山創立拜上帝會是只說上帝、不說耶穌的。直到1847年洪秀全赴廣州,在美國人羅孝全的教堂進修,才第一次知道耶穌。這年陰歷七月他回到廣西,拜上帝會才知道耶穌。
所以到戊申年九月,拜上帝會眾對耶穌這個才樹立了一年兩個月的偶像,是很陌生的。誰也沒見過耶穌長什么樣,因此“天兄”蕭朝貴迫不得已,只得屈尊來了個自我介紹,《天兄圣旨》里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朕乃耶穌。”
以往的研究者多以為,蕭朝貴和楊秀清代天父天兄傳言、搞下凡的一套,是因為馮云山吃官司,洪秀全跑去廣州、香港打點,廣西拜上帝會群龍無首,迫切需要有新的權威出現,以安定人心。
從后來發現的史料看,楊秀清的“天父”下凡在戊申年三月,此時馮云山在獄中,而洪秀全在廣東,拜上帝會一片混亂,他的做法的確是有利于穩住陣腳;但是,等到九月蕭朝貴的“天兄”下凡時,不但馮云山已經出獄,甚至洪秀全也在廣西,故目前保存的第一道天兄圣旨里,“天兄”劈頭就問:“洪秀全胞弟,爾認得朕么?”
這時候,洪、馮等“老領導”已經復位,而楊秀清這個“新權威”也已經樹立,再多添一個“神人”并無實際需要。蕭朝貴的“下凡”和“通天”,與其說為了“革命需要”,毋寧說是為了他自己的需要:作為拜上帝會通神人物的后起之秀,他必須用這樣的非常手段,才能后來居上,占據夢寐以求的高位。
他的做法很簡單:第一,逼洪秀全認賬;第二,和楊秀清捆綁。
逼洪秀全認賬其實很簡單,以教主自居的洪秀全在廣西并無嫡系部眾,依靠的正是“神力”,只要“天兄”肯認他是“天弟”、是天王,對他就(至少暫時)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更何況,身為“天弟”,卻要否定“天兄”,這太平天國奉天誅妖的神話也就無法自圓其說了。
因此當“天兄”質問“爾認得朕么”之際,洪秀全連眼皮眨都沒眨,就大聲回答“認得”。以后還多次積極配合,和“天兄”互相認證——你們懷疑天兄是假的?可天兄知道上帝胡子的顏色,不信?問天王啊,他也知道。你們懷疑天王是假的?可天王知道上帝袍子上繡的是什么動物,不信?問天兄啊,他也見得真真的呢。
跟楊秀清捆綁也不難。盡管楊秀清精明強干,能力遠超過蕭朝貴甚至洪秀全,但他卻是個孤兒。他的部下在1854年編過一本《天情道理書》,里面說他“五歲失怙,九歲失恃,零丁孤苦,困厄難堪”。
其他史料也證明楊秀清孑然一身,靠伯父楊慶善燒炭撫養成人,既無兄弟,也無親族,以至起兵后為扶植嫡系勢力,把軍中許多有才干的楊姓人物都認作本家,如后來當上輔王、成為天國后期主要大將的楊輔清,本名楊金生,和他只是桂平同鄉;被稱作“老國宗”的楊宜清是廣東天地會成員;楊秀清死后以“國宗提掌軍務”頭銜進軍福建的楊在田則是湖北人,是太平天國定都天京后,科舉選拔出的“天試翰林”。
與楊秀清相比,蕭朝貴家族繁盛,易于壓孤身一人的楊秀清一頭;且蕭和楊一樣,都是目不識丁的“燒炭佬”,兩人結盟也是順理成章的;更何況,“天兄”比“天父”終究矮了一輩,對楊秀清而言也可以接受。
可見,滑稽的亮相背后,卻是半點也不滑稽的政治。
搶當主角欲何為
蕭朝貴搶這個主角,當然不是為了跳大神好玩,他要的是整個拜上帝會的控制權。
拜上帝會的名義領袖是洪秀全,洪秀全的位置是“天安的”,不好動也不能動,否則就師出無名。
但是,拜上帝會的實際領袖,卻是締造者馮云山,而馮所依靠的,則是一批客家知識分子,如他最早的東家大沖曾氏以及洪秀全的表親賜谷王氏等。
蕭朝貴的目標,正是要搶奪馮云山的位置。
他最早是對曾氏、王氏,以及其他早期拜上帝會骨干下手。辦法很簡單,就是讓“天兄”出面,責罵這些人“亂講”、“幫妖”、“有異心”,用棍棒和高壓逼后者屈服。
要做到這一點似乎很難,但實際上卻易如反掌,因為他有個最好的幫手——洪秀全。為了得到“天兄”的神權背書,洪秀全不得不犧牲那些早期元老的利益,維護“天兄”的權威。
為此,洪秀全不但不敢住在表兄家里,甚至主動“哀求”蕭朝貴扮演一回天兄,去封住“珠堂”(蕭朝貴給賜谷王家起的代號)的“歪嘴”。這時,“天兄”甚至反過來“將軍”——珠堂是您最好的幫手啊,您要不要蕭朝貴這妹夫都行。洪秀全也得趕緊表明立場:他們哪兒成啊,我要沒了您,都不知該怎么辦了。
其實,在蕭朝貴死了之后,洪秀全照樣好端端活了12年。
在這出殘酷的政治雙簧下,一些人試圖效仿楊秀清、蕭朝貴,也玩一下“下凡”的把戲,但很快就一敗涂地——沒有天王洪秀全這個上帝親兒子、耶穌親弟弟的“認親”,他們裝神弄鬼,豈不是死得更慘?
大沖曾家后來漸漸淡出拜上帝會,曾出面積極援救馮云山的曾玉珍根本就沒有參加金田起義,而是假裝“病故”。在家里安安穩穩地度過了余生。
賜谷王家因為是洪秀全表親,倒是全體跟到了天京,但因為這個“歷史問題”,只做些芝麻綠豆大的后勤職務,直到楊秀清、蕭朝貴都死后,才慢慢抬起頭來。
對于馮云山,蕭朝貴的辦法是逐步架空。
最初他仍把馮云山放在楊、蕭前面,說“馮云山、楊秀清、蕭朝貴都是軍師”,卻說后兩人是“雙鳳朝陽”;等楊、蕭完成權力結構更迭,就毫不客氣地通過“天話”,把自己“提拔”到馮云山前面。
當然,光跳大神是不行的,他還必須證明自己的確就是當主角的料。
史料上記載,他在金田起義前夕十分忙碌,頻繁召見各路首領,安排人事、軍務,甚至連只帶500人的“先鋒長”都要由他來任命,遠在廣東信宜的會眾如何應付官府,也由他直接指導。
這段時間楊秀清得了重病,“又聾又啞”,眼睛流膿,蕭朝貴成了金田起義實際上的頭號組織者。從目前看來,他是勝任的,也是辛苦的,以至于因連日奔波,兩條腿都長了瘡。
他原本是農民,勢力只限于紫荊山區,但在起義前夕,他卻成功地攏住了三山五岳的各路人馬。對于“明白人”韋昌輝、胡以晄,他送詩、送盔甲,極力勉勵;對曾天養、陳廷揚、余廷璋這樣的積極分子,他用“老忠臣”、“君子口對心”這樣的話去激勵;對于一些夢想攀龍附鳳、和洪秀全認親的會眾,則用“認親就要好好認”的雙關語提醒;對于一般會眾,則祭起“天兄下凡”的法寶,讓迷信的會眾深信,跟著天父天兄,就能過上夢寐以求的好日子。
他并不是一個心胸開闊的人,但在很多時候,卻表現得比洪秀全要識大體。
在準備起義階段,洪秀全到處躲藏,并經常接受會眾的饋贈,蕭朝貴就假借天兄名義提醒洪秀全,不要拿得太多,如果會眾日子過不下去,就該讓他們把饋贈拿回去養家糊口。
起義前夕,志得意滿的洪秀全居然偷偷穿起龍袍,蕭朝貴多次提醒,應注意安全和保密。
洪秀全的脾氣很大,經常無故發火,也不愛聽逆耳的話,他就讓“天兄”說“秀全,牡丹雖好也要綠葉扶持”。
起義之初,有位廣東天地會的著名首領羅大綱,跟另外8個天地會首領張釗、田芳等前來歸附,但不久張釗、田芳等8人全部叛逃,只有羅大綱一人留下。
對于這個“外人”,不少拜上帝會骨干表現出猜忌和歧視。羅大綱出兵時托陳來照顧其患病的妻子,陳來卻趁羅妻病故,在操辦喪事時貪污其首飾。
蕭朝貴勃然大怒,以天兄的名義當眾大罵陳來“看不起羅大綱,便是看不起何人”,給予嚴厲懲處,安撫了這一支驍勇善戰的生力軍。
后來羅大綱父子、兄弟為太平天國奮戰至死;太平軍攻克的第一座城市——永安州(今廣西蒙山),就是羅大綱的功勞;從永安突破清軍重圍的突破口,也是羅大綱打開的。
太平天國的重要領袖石達開是貴縣人,和賜谷王家過從甚密,且個性十分突出,曾公開頂撞“天兄”的撤軍命令,這在早期幾乎絕無僅有,因此蕭朝貴和石達開的關系并不融洽。
即便如此,“天兄”在以高壓逼迫石達開撤軍后沒幾天,就以表彰石達開親族的辦法,委婉地表示了對后者的安撫。
盡管以今天的角度看,蕭朝貴的許多安排、部署并不見得高明,和后來楊秀清當政時的“事事嚴整”更有極大差距,但不能不承認,能把一次草莽起事搞得如此有聲有色,蕭朝貴起到的作用是顯而易見的。
至少我們無法想像,如果這次起義的組織者是洪秀全本人,會搞成怎樣的一副局面。
天兄的氣量
應該承認,作為農民領袖,蕭朝貴是有一定能力的,但他的氣量卻頗為狹小。
蕭朝貴是文盲,對讀書人很是看不起,他將洪秀全軍的時候,曾故意說自己“無用”、“識不得多文墨”,逼洪秀全說“天下萬國都靠他們(楊、蕭)二人”。
他在處罰陳來時,指桑罵槐,說“爾讀的詩書多,明白過朝貴”,迫使馮云山等“讀書人”不得不操起大棍對陳來“亂打”,以明心跡。
在他主政期間,拜上帝會中有文化的骨干,日子過得都不算好:馮云山退居二線;韋昌輝低調做人;金田起義時期獨當一面、十分活躍的石達開,在《天兄圣旨》里只露了兩面,唯一一次開口說話,還是和“天兄”頂嘴。
與他相比,同樣是文盲、同樣搞下凡附體的楊秀清,卻表現出對知識和知識分子的尊重,不僅收留許多有文化的人士,更假借天父下凡,要求洪秀全不得焚書,并尊重歷史典籍和古代英賢。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蕭朝貴本來不姓蕭,而是姓蔣,過繼給蕭玉勝為養子,飽受欺凌和白眼,因此產生了報復心理。他的第一次下凡除了辦“公事”,另一件事就是“假公濟私”痛打了養父的親兒子蕭朝隆一頓板子。
許多當時清方資料都記載,蕭朝貴的父親蕭玉勝夫婦在永安州期間私自同宿,違反了“夫婦不得同宿”的禁令,被蕭朝貴親自下令處死。
這一記載曾被認定為“污蔑”,但此后發現的史料卻證明,蕭朝貴的生父是蔣萬興,一直在太平天國養尊處優,而蕭朝貴對蕭家反倒耿耿于懷,屢屢報復打壓,是否真有“處死父親”的事,還真不好說。
對于婦女出頭逞強,他是很不滿意的,曾經借天兄下凡,痛打了“妻管嚴”林大立500大板;他對于自己的妻子洪宣嬌“出頭露面”也是十分不滿,最終讓盟友楊秀清代為管教,一頓板子打回廚房了事。
從目前留下的《天兄圣旨》看,蕭朝貴的活躍期是金田起義前后的1848到1851年,多的時候一天要“下凡”好幾次。但是自太平軍從山區進入城市后,他的“下凡”明顯減少。進入永安之后,僅有寥寥4條保留下來。
在辛開元年(1851)十月二十五日,洪秀全封楊秀清等5人為王,并規定西王蕭朝貴以下受東王楊秀清節制,從此太平天國進入長達5年半的楊秀清時代。
歷史證明,主掌“大場面”,楊秀清的確是太平天國前期最合適的人選。蕭朝貴的才能和胸襟,也許只適合在廣西山區打場面,他的地位下降,是與其能力相稱的。
蕭朝貴是勇將么
李秀成的8個字把蕭朝貴勾勒成一位勇將,一些史學家還發掘出蕭在永安“大戰妖魔”受傷的事實,為此誕生過不少有聲有色的文學性描寫。
然而導致蕭朝貴受傷的“大戰”,并非發生在戰場上,而是發生在桌子上。
原來,廣西山間傳統的“降儺”有“大戰妖魔”的成例,就是讓神靈附身者手執寶劍,跳上桌子,手舞足蹈,與看不見摸不著的“妖魔”大戰,并最終將其“擒拿正法”。
蕭朝貴也不例外,他最早一次“大戰”發生在庚戌(1850)年八月初一日,對手是“妖”,幫手是楊秀清。此后又多次“大戰”,最激烈的一次發生在辛開元年(1851)五月十六日,連著“大戰”了三場。據他自報戰果,“姓尚的大妖頭”(可能是清軍主將向榮)“心膽俱皆取開”,當時太平軍與向榮正在苦戰,互有勝負,這種做法意在安撫士氣。
他最后一次、也是導致“英勇負傷”的一次,是在永安州城中,當時城池被清軍圍困,后勤發生困難,士氣不高,他“奮勇上陣”意在鼓勵,卻不料從椅子上摔下,跌傷了頸椎,休了幾個月病假。
盡管如此,李秀成說他“勇敢剛強”,也并非全是訛傳。
金田起義爆發之際,楊秀清忽然痊愈,“耳聰目明”,指揮、決策井井有條,被此時連小兵還不是的李秀成贊嘆為“天意不知如何化作此人”,而眼光、胸襟均等而下之的蕭朝貴相形見絀,逐漸從神壇淡下,卻在戰場上找到了發揮潛能的空間。
辛開元年七月十九日,太平軍被清軍向榮、烏蘭泰部合圍,險要全部失守,只好冒雨突圍。蕭朝貴和石達開率領左一、左二、前一、前二四個軍為先鋒,趁著傾盆大雨,奔襲清軍主將向榮的平南官村大營,打得向榮“鍋帳全失”,潰不成軍,保障全軍順利突圍。向榮這位清朝名將哀嘆“生長兵間數十年,不曾見此賊;自辦此賊大小數十戰,未嘗有此敗”。
這一仗恰是李秀成入伍的第一戰,給他的印象想必是十分深刻的。不但如此,這一仗對清方震撼也不小,《賊情匯纂》給蕭朝貴的評語是“面貌兇惡,性情猛悍,每率群丑,與我兵苦戰”。
此后作為前軍主將的他經常擔負開路先鋒的角色。1852年攻打長沙之役,他只帶1000多人馬,避開衡陽大道,繞道安仁、攸縣、茶陵、醴陵,當年陰歷七月二十三日從郴州出兵,八月初七日就到達長沙城外石馬鋪,并擊潰清方從陜西調來的幾千援兵,可謂神速之極。幾十年后的辛亥革命期間,就有革命黨把“蕭朝貴奇襲長沙城”編入小冊子,當作軍事啟蒙的范例。
然而這次奇襲并未成功,反倒導致蕭朝貴的喪生。
蕭朝貴偷襲是因為得到情報,清方外城的修葺工作尚未完工,守軍只有不到2000,但當他趕到城下時,清方從北方征調的援軍恰好到達,城中團練也剛剛成軍。《善化縣志》記載開戰當天城中僅綠營兵力就有2400人,加上團練號稱8000人,實際應有5000-6000人,而蕭朝貴出兵時1000多人,在茶陵會合當地會黨后,也不過3000多人,根本無法包圍長沙城,只能聚在城南攻打。
不僅如此,由于不熟悉地形,蕭朝貴誤把高聳的天心閣當作城門,走了一段冤枉路,等回到南門外,守軍已回過神來關上了大門。
他的死,據部下寫給楊秀清的匯報稱,是被炮彈打穿胸部受傷,時間是1852年9月12日(天歷八月初八),即他抵達長沙城外的次日。
清方記載稱,蕭朝貴身穿耀眼的黃袍,在妙高峰上揮旗督戰,被炮彈擊中。至于他什么時候因傷死去,并無確切記載,只能說是在太平軍長達81天的長沙包圍戰中的某一天而已。
假如蕭朝貴不死
跟馮云山的死一樣,也有一種論調。認為假如蕭朝貴不死,就可幫助洪秀全,抑制楊秀清的野心,從而避免天京事變的悲劇。
從前面的介紹可以看出,這恐怕只是幻想。
首先,蕭朝貴并非洪秀全的盟友,而恰是楊秀清的盟友;他的崛起與楊秀清的提攜有關,而他之從神壇淡出,也和楊秀清地位的提高密切相連。
自楊秀清病愈掌權,他跳大神的機會就越來越少,而打仗的機會越來越多。很顯然,即使他不死,也只能成為楊秀清的一名助手、一枚棋子,至少不會、也無力成為楊秀清的制約力量,畢竟從能力上,蕭遠不如楊;從輩分上,“天兄”終歸是“天父”的兒子。
其次,即使蕭真的取楊而代之,以他的胸襟、氣度、膽識、能力,均遠遜于楊,太平天國的局面恐怕會變得更糟,且相對于較為開明的楊秀清,蕭朝貴具有更多的農民意識:蔑視文化、輕視婦女、不喜歡讀書人。如果他當政,洪秀全的神權政治,恐怕會造成更嚴重的后果。
《善化縣志》里有一段記載稱,當地有一位黃秀才,打算去石馬鋪的清朝大營獻策投效,結果到達時大營已被蕭朝貴占領,他渾然不覺,求見后侃侃而談,蕭朝貴居然和顏悅色,聽得頻頻點頭。別人覺得奇怪,問來人是誰,他說“此黃先生條陳者”。后來黃秀才自己發覺弄錯,趁亂溜之大吉。
如果這段記載屬實,那么蕭朝貴在進入文化發達地區后,其對文化、對讀書人的認識,或許也有所變化——畢竟他的“勇敢剛強,沖鋒第一”,也并非天生的,而是在無法繼續跳大神后,在殘酷的戰場上一刀一槍磨練出來的。
(選自《這個天國不太平》/陶短房 著/中華書局/2010年10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