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朋福鼎品茗記

南宋乾道六年（1170年）夏天的一個傍晚，福鼎名剎棲林寺來了一位五十幾歲的老者，跟著挑行李的家人，倆人一路風塵到棲林寺投宿。老者面容消瘦，旅途勞累使他略顯疲憊，渾身卻透股凜凜正氣。當寺院住持僧得知他是丁丑科狀元、詩人、名臣王十朋，忙請他到寺中最好的僧房入宿。王十朋是從泉州知府卸任回家鄉樂清，途經福鼎的。

南宋乾道四年（1168年）十月王十朋任泉州知府，為官清正廉明，為人忠耿剛毅，時間只有短短一年半，卻為泉州做了許多實事好事。“創館學、布上恩、恤民隱、興水利、疏塘浚”。（《宋史》）他在泉州首建貢院，使泉州科舉有了專用場所，離開后，“父老語及公者，必感激涕零”，并為他建生祠。乾道六年閏五月離開泉州路過閩東，時稱長溪縣，不住官驛，一路借宿禪寺，寫下不少詩篇，為閩東留下寶貴文化遺產，成為研究宋代閩東歷史風俗地理重要資料。他在《入長溪境》寫道：“老矣倦游宦，入閩知山川，三山疑隔海，九嶺類攢天。插稻到山頂，載松侵日邊，長溪水無限，前更有清泉。”贊美閩東秀麗的風光，峰巒疊嶂，松柏蔥郁，梯田層層到山頂，溪泉流水，又東臨大海，海闊天青，謂之山海大觀。

棲林寺始建于唐咸通二年（861年），原稱棲林庵、棲林禪院，宋政和年間惟精和尚對寺院進行修建，改名棲林寺。棲林寺修建得到宋朝時福鼎名門望族高氏家族的募緣。至今寺內仍保存宋宣和年建的水井一口及宋宣和《縣議案》碑刻一方。當年住持僧是惟精和尚的弟子，久聞王十朋詩名，仰慕這位德才兼備的名宦，在精雅的禪房，拿出建窯生產的黑釉茶盞，取寺內珍藏最好的團餅茶，烘烤，碾砰，篩成粉末，取井中泉水，煮水，調膏，注水，擊拂，奉獻香茶。這是宋代流行的點茶法，如此講究的茶道只限于接待貴重香客。

禪室夜坐，茶香濃郁，細品佳茗，先是略含苦澀，旋即一股清香甘美之味油然而生。賓主身心潔靜、韻高致遠、和暢至善，盡得飲茶之趣。據《宋史》記載：“茶有兩類，曰片茶、曰散茶。”歐陽修《歸田錄》：“臘茶出劍、建，草茶盛于兩浙。”片茶、臘茶即團餅茶，主要供皇室及官宦人家享用，價格昂貴，散茶也叫葉茶、草茶，一直在民間流行。團餅茶制法是將摘下茶葉蒸青、壓模、烘干成團餅狀茶。宋時有北苑貢茶，產自福建建歐北苑，專供南宋皇家使用，又稱龍鳳茶。宋朝時福鼎名門望族家中生產團餅茶，用于款待賓客，也作為送禮的佳品。大禪寺也生產團餅茶，如太姥山白箬庵生產的團餅茶，用箬葉包裝，上飾一枚小銅錢，頗具特色。福鼎茶葉品質好，距貢茶產地較近，借鑒貢茶制造方法，所生產的團餅茶很受臨安（今杭州）官家、茶肆青睞。

生活于浙南的王十朋好喝茶，喜行茶令，寫了不少茶詩，在《會稽風俗賦》中記載會稽一帶的茶事、茶品、茶詩。在《萬季梁和詩留別再用前韻》一詩中寫道：“搜我肺腸著茶令，飲君文字灑淋衣。”詩后自注：“余歸，與諸子講茶令，每會茶，指一物為題，各舉故事，不通者罰。”王十朋二十幾歲詩文就享譽浙南、閩東，33歲在家鄉創辦梅溪書院，34歲入臨安（今杭州）太學學習，直至46歲中狀元。南宋臨安茶肆、茶坊非常發達，文人間飲茶流行斗茶習俗，斗茶包括斗茶品、行茶令、茶百戲。宋代范仲淹寫了一首《斗茶歌》全面形象地展示宋代福建武夷山地區的采茶、制茶、斗茶的情景。行茶令，即是文人在飲茶、茶會時作茶詩以助茶興，王十朋這首詩清楚記錄他回到家中，與學生、友人飲茶，行茶令，寫茶詩的情形。

王十朋在棲林寺住了一夜，清晨起床，走出禪房，只見周圍青山環抱，山谷幽靜，煙雨縹緲，樹木竹林若隱若現，觸動情懷，寫了三首詩，其一：“我如倦鳥欲棲林，喜見禪僧棲處深。家住梅花小溪上，一枝聊慰北歸心。”59歲的王十朋由于主張抗金，收復失地未被采納，恢復宋朝北方領土大業未能實現，壯志未酬，帶著滿腔遺恨回歸故里，只有家鄉的山水，家鄉的梅花能聊慰自己憂郁的心。

王十朋先到太姥山腳下楊家溪。一塵不染的楊家溪給他留下美好印象，在楊家村，他寫道：“門擁千峰翠，溪無一點塵。松風清入耳，山月自隨人。”次日，由西南方向沿崎嶇的山崖小路登太姥山，夜宿金峰庵。該庵始建于唐咸通九年，唐以來是登太姥山摩霄峰必經之地，現名金峰寺，寺內遺存唐代石礎、石門楣、明代獅子座。舊時金峰庵周邊有大片竹林，明徐啟東《金峰庵》：“步步層崖入，幽棲隔世氛，雙石重門鎖，孤庵萬竹分。”竹林幽勝，綠環僧舍，僧人請王十朋品嘗太姥山產的野生白茶。宋時太姥山生長有大量野生茶樹，由于海拔較高，氣候溫暖，又處東海之濱，終年云霧繚繞，雨水充沛，地理條件優越，生長的茶樹葉芽肥壯，茸毛多而長，葉色濃綠，葉形較小，質地柔軟。太姥山地區山民和僧人千百年來流傳做法是將茶葉的葉芽采摘下來，讓其自然陰干或曬干，不炒、不揉，作為退火、祛毒、提神、清熱的良藥，家家戶戶都有藏儲。白茶湯味淡雅清香，不知王十朋飲后，與他家鄉的茶葉相比有何不同感覺？不過，旅途疲憊而形成虛火，定是被這杯白茶湯水所澆滅了。

王十朋蒞臨福鼎后，僅過二十幾年，又一位文學大師流寓福鼎，那就是南宋理學大師、儒家學說后期集大成者朱熹。朱熹是應他的學生福鼎瀲城楊楫之邀，到福鼎觀光講學，先在石湖觀聚眾講學，后取道桐山，與高國楹等同登雙髻山，講學于龜峰一覽軒。朱熹也愛喝茶，曾自稱“茶仙”。師生在一覽軒飲茶、作詩，暢談理學思想。朱熹對王十朋非常佩服，曾為王十朋文集《王梅溪文集》作序，稱他詩文“渾厚質直，思惻條暢，如其為人。”稱王十朋為人“光明正大，疏暢洞達。”“海內有志之士聞其名，誦其言，觀其行，無不斂衽心服。”

兩位文學大師在不到30年時間先后光臨福鼎，為福鼎留下一筆寶貴的文化遺產，為山川增色，同時由于兩人共同的飲茶嗜好，成就福鼎茶文化歷史上一段佳話。

責任編輯：鄭艷梅

插圖：林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