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孤陋寡聞,來福鼎前,竟連白茶的名字都未聽說過,更無緣品嘗。到福鼎后,方知白茶歷史悠久,聲名遠播,而其故鄉(xiāng)祖地就在這里。
感謝《散文選刊》組織的筆會,使我有了一次親臨福鼎了解白茶、品嘗白茶的機會。
開會的第一天,聽了當?shù)仡I導介紹福鼎白茶的情況,大開眼界,回到下榻賓館的房間后,第一件事就是泡杯白茶細品慢啜。福鼎白茶主要有“白毫銀針”、“白牡丹”、“貢眉”和“新白茶”等品種。資料上說“白茶成品外觀自然素雅、滿披銀毫、白中隱綠;其湯色杏黃晶亮,入口毫香顯露,鮮爽甘醇”。我急不可待地按圖索驥,依照資料提供的程序和方法炮制、品飲,只覺茶香獨特,比之鐵觀音清淡,比之龍井、碧螺春味濃。倘若要我再具體道出它如何獨特、如何美妙來,則言拙辭窮,難以名狀了。臨來福鼎前,《散文選刊》的蔣主編囑我,通過此次采風,務必寫一篇關于白茶的散文,我真擔心自己文思凝滯,辜負了他一片盛情。
翌日,會議主辦方組織作家到白茶種植園和茶廠參觀,我暫把寫作的事擱到一邊。
受臺風“鲇魚”的影響,幾天來,福鼎地區(qū)陰雨連綿,唯今天雨勢稍緩,絲絲細雨在為我們洗塵。由車窗看雨中景物,像加了柔光鏡的攝影,靚麗而朦朧。遠處翠峰繞霧,近處碧崗浮白,石上清泉幽幽,路邊木草萋萋,偶有枯黃的枝蔓和經(jīng)霜的紅葉點綴其間,非但沒顯得蕭瑟,反而平添了不少爛漫的生機。與寒流頻擾的北方相比,福鼎的秋天簡直是一派春光。
我們乘車來到管陽鎮(zhèn)的河山茶園,這里是福鼎白茶原料茶種植基地。承蒙主人雅意,我們小憩時,工作人員特地給每人用圓筒狀透明玻璃杯沏泡了一杯白茶,之后,又帶我們到茶園參觀。
福鼎有茶園20萬畝,僅“品品香”有機茶基地就有3600畝之多。環(huán)顧四野,山坡溝坎里全種的是茶樹。
作為福鼎白茶的原料茶樹,主要有大白茶和大毫茶。它們?nèi)酌衩堋缀溜@露,氨基酸等氮化物含量甚高。白茶在制作中,不炒不揉,自然萎凋,工藝天然,保持了原料茶最純真的本色。常喝白茶,對清熱解毒、祛病抗衰、養(yǎng)生益壽大有裨益。據(jù)說《紅樓夢》第四十一回,寫櫳翠庵妙玉請賈母喝的“老君眉”,便是白茶。福鼎白茶生長于鐘靈毓秀的東海之濱,太姥山中,它取山海之神韻,汲天地之精華,又經(jīng)千百年來無數(shù)茶人的悉心呵護與培育,終成今日之茶中珍品。
天仍下著雨,我一手打傘,一手端著茶杯,邊走邊喝。雨中品茶的情趣,實在前所未有。此時,我不再把杯中的白茶看成茶了,而把它看做了一個朋友,我們在秋雨中同行。每當品啜時,仿佛也在默默地交流著彼此的感受。
茶山一半被霧靄籠罩著,像新疆少女頭上裹著白紗。坡上層層疊疊的茶樹,宛若碧玉圍裙,從山腳一直扎到山頭的云里。茶樹并不高大,近乎北方的冬青,嫩綠的枝葉相互交織,在雨中閃爍,像藏著無數(shù)雙調(diào)皮的眉眼。輕風吹過,枝顫葉動,分明是一群山里的小姑娘在盡情地嬉戲。秋雨讓她們的衣衫越發(fā)鮮麗,神采更加飛揚。
我突然想到,白茶最理想的處所,不該在我手上這狹小的茶杯里,而應在這無邊的雨中。茶杯里,她們無奈地卷曲著身軀,靠開水的浸泡才勉強得以舒展。而雨中的她們,自由自在、容光煥發(fā)、熱情奔放,那才是她們本來的品格和面目啊!
我明白了,白茶好喝,是因它率真自然,不矯不飾,淳樸無華。它是太姥山中自由自在的精靈,是指引紅塵俗人們返璞歸真的天使。
我的靈感瞬間被激發(fā),竟信口吟出四句詩來:
抱樸自無華,
白毫綠雪芽。
品茗秋雨里,
天地一杯茶。
當我再次品啜時,真的喝出了白茶的味道。那種甘甜和淡雅,那種從容和自在,那種沁脾和通靈的奇效,簡直妙不可言。
我知道,這白茶的味道是喝出來的,也是讀出來的。好茶靠品啜,更靠品讀。我很得意自己的發(fā)現(xiàn)。
我一向?qū)Σ铔]有深入的研究,但對喝茶的時空卻有切身體會。一杯茶,置身不同的時空和環(huán)境,有時會品讀出不同的味道來。
記得1987年暑期,我和幾個大學老師到湘西寫作,途經(jīng)辰溪,口渴難耐,偶見小街路口立著一塊木牌,上寫“喝茶不要錢”,旁設茶壺茶碗和幾把小竹椅。我們開始將信將疑,生怕有詐,逡巡良久,未敢造次。后實在抵不住誘惑,便坐下來開懷暢飲,居然真的沒人來討要茶錢,方知設茶人一片真情,不啻雷鋒再世。我不知那茶為何茶,但湘西真誠樸質(zhì)的民風融入其中,那茶的味道也格外醇厚、甘美,為平生所未嘗,至今這茶的味道還留在我的記憶中。
另一次是在1991年,我當時在西影廠供職,中秋前夕,與另一位副廠長楊鋼,到甘肅敦煌的攝制組檢查工作。入夜后,我陪他們夫婦到街上的茶攤品茶賞月。也許是我們有太多相同的經(jīng)歷,聊起人生的感悟竟滔滔不絕,月下的茶敘,也似對酒當歌。我們喝的是當?shù)氐纳w碗茶“三炮臺”,賞的是一輪敦煌月。我從來沒喝過這種加入了桂圓、大棗和冰糖的蓋碗茶,也沒見過天上那么碩大、渾圓、清麗、嫵媚的敦煌月。那一晚,敦煌的“三炮臺”居然把我喝得醺醺然、飄飄然,勝過所有的陳年佳釀。
還有一次是在1999年秋,我和幾位電影編劇在杭州采風,特地來到大慈山白鶴峰下的虎跑泉,聽泉、看泉,并用這里的泉水泡西湖龍井,那味道果然與其他地方喝過的龍井迥然不同。不僅色雅味清,而且茶香蘊藉,加之又聽到寰中高僧感動神仙,化二虎幫他搬來南岳清泉的傳說,尤覺神乎其神、玄乎其玄。“西湖龍井虎跑水”,世稱“西湖雙絕”,它的確讓我領略到一種超凡的茶境。明人張源在《茶錄》中說:“茶者水之神,水者茶之體。非真水莫顯其神,非精茶曷窺其體。”此后,我雖無數(shù)次地喝過龍井,但再也尋不到虎跑泉龍井的味道了。
由此,我悟到,品茶似乎是分境界的。靠品啜,觀其色,辨其味,固然重要,然仍屬初境;如再靠品讀,感其神,悟其道,才能到達至境。我輩品茶,常止于初境,未免遺憾,倘能由表入里,至“神”至“道”,才無愧于杯中之物。然此境是靠特定時空和環(huán)境來實現(xiàn)的,常可遇而不可求。
此刻,我置身白茶祖地,又在蒙蒙秋雨中,品杯中茶,看山間茶,讀心底茶,這是何等的浪漫,何等的愜意!
更沒想到,東道主為錦上添花,又在此處舉行了一個“百名作家白茶種植園”揭碑儀式,還搞了一個福鼎白茶的認養(yǎng)活動。我和所有同來的人一樣,冒著雨,到專辟的山坡上,用鐵鍬挖坑,栽上一株大毫茶樹,并系上一枚寫著自己名字的“認養(yǎng)牌”。茶園領導告訴我們,只要茶樹成活,兩年后就能采摘,到時會把茶葉分寄給每位領養(yǎng)人。
在一片綠汪汪的茶樹的海洋中,我有一種福至心靈的快感。那株以我命名的白茶樹,將永遠作為我的化身,留在福鼎,留在神奇的太姥山下。
我相信,那株叫爾純的白茶樹,一定會枝繁葉茂,長成綠蔭一片,因為,冥冥中,我已聽到它深情的呼喚……
責任編輯:鄭艷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