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

元宵的早晨，太陽剛爬出東山，三秦西陲的古隴州城還彌漫著沁人的寒氣，我們便被“咚咚鏘鏘”的鑼鼓和“噼噼啪啪”的炮聲驚醒。終年寂靜的小城，驟然成了一鍋沸湯；偏居一隅的僻壤，頓時化為一塊熱土。黃土蒙蒙的山川，甘霜催開萬朵奇葩。從來不事張揚的山里縣城，眨眼間被社火鬧騰得紅紅火火，熱浪沖天，春潮迸涌。

鑼鼓隊是隴州社火的開路先鋒。中國人自古就有鳴鑼開道的遺風，只見幾十上百個身著古裝的“丁”、“勇”，忘情地掄著鼓槌，揮動鈸镲，敲擊銅鑼。鑼槌穩穩地砸在鑼心又緩緩離去，悶雷在空中回蕩。短棒暴雨般落于鼓面又立即“濺”起，驚濤滾過大地。鈸镲疾風似相互擊打又猛地“彈”開，吼聲撼動寰宇……巨大聲響產生的沖擊波，在鋼筋水泥叢簇的“森林”里東碰西撞，冰冷無情的建筑物被激活，砂石澆筑的墻壁再也沉不住氣了，它們把各種不同的音符合成為一種轟隆隆、轟隆隆的簡單回聲，排山倒海，振聾發聵。名曰“干股梅套十樣景”的隴州社火鼓樂，是秦都漢關厚蘊的杰作，那鼓點，會讓人忘記自己所處的時空，美美地過一把闖入千余年前古疆場的癮。赤、橙、黃、綠、青、藍、紫，彩虹從天而降，把山城點染得五光十色，彩旗林遮天蔽日，宛若片片祥云氤氳在街巷上空。

這些還只是隴州社火的序曲，更精彩的原生態民間藝術還在它們的后面。

腰鼓響起，百十個姑娘后生，瘋狂地扭動肢體，玩命地騰空躍動，使勁地揮動雙臂，塑出優美的造型，甩出斑斕的弧線，擊出清脆的鼓點，就像是嫦娥翩翩起舞，天女散下百花，鞭炮爆響合鳴，沖擊人的耳目，激蕩人的心靈。白娘子、小沉香、李彥貴、孫悟空、黑虎、三肖……在高空搖曳，高芯社火驚險得讓人直冒冷汗。戰馬嘶鳴，蹄聲嗒嗒，刀槍高舉，劍戟相觸，黃帝、蚩尤、曹操、關羽、張飛、周瑜……馬社火把古戰場搬到了當代。一人大步流星，兩三個童子站立肩頭，幾個人組合成一段歷史故事。古老原始的背社火從數千年前一路走來，隴州先民的粗獷之美盡入目簾。大方木置于支點，“古人”站在兩端此起彼伏，酷似孩子們在玩蹺蹺板，蹺板社火匠心獨具，令人大開眼界。高蹺、紙馬、旱船、舞龍、步社火、車社火、扭秧歌……

楊繼國老兄一邊不停地連按相機快門，一邊說：“外地有的，這里都有，外地沒有的，這里獨有。”

望不到頭，看不到尾。十余萬人云集街頭，小城里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數萬之眾參與游演，人潮中滾動著繽紛的“洋流”。車載、馬馱、步行，神鬼、古人、今人，在花團錦簇中立體分布，逼真的人物造型把華夏古今，不，把人類社會中發生過的和人腦想象出的鮮活形象，在同一個時空里呈現給觀眾。浩浩蕩蕩的社火隊伍仿佛是一條沒有端點的直線，一端穿透遙遠的古代，一頭伸向無垠的明天。周秦漢唐，今朝明日，只不過是直線上的若干個點……

落日接近西山。喧囂聲愈來愈弱，沸騰的場面淡出視野，街巷逐漸恢復寧靜。

楊兄似乎還沒有走出沸反盈天的盛況，戀戀不舍的心跡溢于顏面。“多么激動人心的場面，多么絢麗的藝術形式！隴州社火，刻烙著殷商儺舞的印痕，攜帶著祭祀文化的信息，寄托著蒼生企福的心愿。禋祀天地、驅兇避邪、慶賀豐稔、憧憬幸福……皇天后土間的生民，把對世上一切美好事物的追逐，對一年間寂寞單調積累的發泄，都集中于元宵節耍社火這一鬧之中。隴州社火聲勢之大、種類之多、裝扮之精妙、參與之廣泛，在全國堪稱一流，實為一絕！瑰寶，真是瑰寶啊！”

回味著藝術家坦誠的贊譽，遙望著社火遠去的背影，我似乎看見，社火春潮蕩過，凍土醒了，柳絳綠了，繁花開了，莊稼漢又開始了扶犁揚鞭的新生活，他們正在播下希望的種子，用勤勞迎接秋后的收獲。春夏秋冬，山民們蓄積精氣。

來年元宵震撼天地，氣壯山河的社火春潮又開始醞釀。

責任編輯：徐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