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君山下,三江并流腹地的滇西北高原一個白族村寨,凌厲的寒風呼嘯著。一群衣衫襤褸的農村孩子有的蜷縮著脖子,拖著鼻涕。有的孩子手里緊緊地拽著由三根鐵絲拴在破盆邊沿三個洞里做成的非常簡易的火盆,迎著寒風一路走一路甩著火盆一圈圈地旋轉,讓火盆里的星星之火燒旺,待火盆里的火苗往上躥的時候便蹲下來取暖。有的孩子打著赤腳,更多的是穿著草鞋。這就是我家鄉的孩子在40年前上學的情景。那個一路甩著小火盆,穿著踩爛了鞋底還不舍得丟棄的帶布條兒的破草鞋的孩子就是我。
我的家鄉是高原上的高原,海拔接近三千米,是只適宜長苞谷、洋芋,水田產量很低的高寒山區。家鄉寒冷的季節很漫長,幾乎感受不到酷夏的滋味,被人戲稱是“小西伯利亞”。上世紀70年代,在我的印象中,能穿上布鞋的人很少,皮鞋幾乎沒有見過。我們村里無論是大人小孩,只有家境稍好的偶有布鞋穿,幾乎都是穿草鞋。常聽大人說,我母親是村子里打了大半輩子草鞋,無論數量和質量都是打得最好的一個。我爺爺早逝,我父親四個弟兄很小就成了孤兒,我母親很早就嫁到我家,從那時起母親就白天干活晚上打草鞋,供我的父親和幾個叔叔穿。聽人說我小叔小時候既頑皮又好動,一天能穿爛一雙草鞋,母親每天都得給他打一雙。及至后來,叔叔們一個兩個成了家,不再穿母親打的草鞋了。我和姐姐又來到世上,光著腳板走到六七歲時,母親又給我們打草鞋穿了。這時候,母親打草鞋的數量才逐漸少了。
在我的記憶里,父親是一個非常剛強的漢子,他沒有被艱難的歲月壓倒。為了維持家庭生活和自己打針吃藥,父親總是在天黑以后,在那些月明星稀的夜晚到故鄉那條河里去打魚,不時地換點小錢來維持生計。到我9歲那年,我的伙伴都紛紛去上學了,姐姐因為家里窮未能上學,父親為了能讓我上學,晚上下河打魚的時間更多了。很多的夜晚,我穿著母親給我打的帶布條的草鞋,挽著褲腳幫父親撐火把,讓父親能騰出兩手更好地打魚。每出去打一次魚我總要穿爛一雙母親辛辛苦苦為我打的草鞋。
到了70年代末,我初中畢業考入了一所中專學校。臨離家時父親說什么也要我脫掉踩爛了后跟的草鞋,給我買了一雙黑色的布鞋,千叮萬囑要我好好讀書。在我讀中專期間,假期回家幫家里做農活還偶爾會穿帶布條兒的草鞋。然而,在畢業后到如今已是30年了,我就沒有再穿過草鞋了。
如今,每當看到80多歲高齡,滿臉皺紋滿頭白發的母親,我總會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那些艱難的歲月,想起那帶布條兒的草鞋。
插圖:陳峙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