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沒有回去了。
有一天回到家鄉。有一天看到瓦檐下的蜘蛛網,編織了少年和純樸的時光,全結在網上。結滿了童真的波絲網,寂寞如此安靜。憂傷的王子遠赴他的城,他的城卻沒有遇見白雪下的公主。公主錯過了他的旅程,他去了南方,在深圳經年沒有見過一枚白雪。白雪在他的心里長成春天的向往。
生命相融于日常的俗世。情感卻在另外一種身體里抒寫。你或者他。
瓦上的輕風以及暗夜里的憂愁,你還能看得見嗎?夜景和夢境交錯的記憶,結成了一滴月光。月光在城市里開始醒目地接近了我,我的身份和內心的秘密。而我對于她的敞開和接近有了復雜的情緒。其實,我簡單得只剩下了最后的膽怯和脆弱。我以一個男人的地址,告知了她們所有通向道路的秘密。
鞋。聲音。在南方,在深圳,道路越來越給人一種念想。
我是緩慢的,有時候,我懷疑自己停留在某個時光里的慢動作。寂寞的雨已經下落不明。而念想的陽光卻格外動人。走在夜色街上的自己,多么像一枚遺忘的果實。
在客里山,母親的鞋與道路形成了生活的寬闊,一如我們寬闊的生命。從每一個地點出發,鞋與那個人息息相通,像永遠的情人。
母親用了一種笨拙的方式告訴了我們,一個把鞋穿得安穩妥貼的人,她的道路也必定充滿結實的氣派。在離開故鄉這么多年,我拋棄了無數的鞋,像我無法再記得的道路。每一雙鞋都給我的想象設置了障礙。可不管我走過多少的路,吃過多少的苦,拋棄過多少在路上奔波的鞋,我永遠忘不了母親給予的布鞋,那是一種家鄉的念想和力量。
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路上,我惟一清晰記得的是母親針線下的布鞋。這是一雙充滿泥土氣息的鞋。她用一種超耐用的情感準備了我一生的道路。以至我從來無法走近這個給我補鞋的老人。
咳嗽。咳嗽。咳嗽。咳嗽依然很厲害。整個人被咳嗽折騰得很難受。
你可以想象咳嗽帶給我的疲倦和不安,咳嗽從未如此激烈過,我的體內因無法承受這種節奏而感到疼痛了。我的頭上和身上到處都是虛汗。它們順著皮膚滑行著,我隱隱感到一場生活與生命的微妙的關系。我想到了故鄉,想到那個在深夜咳嗽不止的父親。后來的一段時間,他從來沒有了咳嗽和咯痰了。我還以為這是健康的表現,從醫師那里得到了說法是,人老了,體質弱了,抵抗力正在衰竭。這么說來,父親正在我看不見的疼痛里日漸衰老。
80多歲的父親和70多歲的母親構成了我綿延的疼痛。這疼痛里有孤獨,有寂寞,也有溫暖。有天夜里,母親給我打電話,說你爹快不行了,醫生給他診斷,脈象很弱,臉部也開始浮腫了。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很難受。很長時間不進糧食了,喝一小口的湯還要分好幾次。父親甚至不敢睡覺了,他擔心睡覺了就醒不來了。母親一個晚上要起來好幾次,父親的夜晚在母親的心里很漫長。母親在寒冷的夜晚成了父親惟一的溫暖和點亮的燈盞。
通往故鄉的長途汽車。月光。心思。它們從月光里生長出來,它們鮮活了沿途的道路和風景。我坐在月光的速度里,不發一言。眼睛看著窗外,我想起了父親,想起了低矮的土磚屋和他的病,想起了炊煙下他的咳嗽。想起了散發黃金的豆子下推磨的母親,想起了潮濕的房間和她的手。想起了瓦檐下的淚水。我愛這活著的故鄉,愛著這一切。
然而,我的愛卻被春天打碎了。去年2月6日,我的父親去了。父親去了一個我們永生想念的地方。我回去時,他還好好的,沒想到這么快就走了。走得無聲無息,沒有跟母親說一句話,沒有跟姐姐說一句話,沒有跟我們說一句話。那天我走在街上,接到姐姐的電話,姐姐說,爹爹死了。我的淚水一下子便涌了出來。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一直過于疲憊,人越來越瘦。晚上也基本上不再熬夜了。隱隱感覺到身體里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這樣的猜想,讓我陷入到了生命與生活的困苦之中。事實上,我的身體已大不如從前了。很想去醫院徹底地檢查一遍,但又害怕去看醫生。我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
我在日常的細節里,學會了堅忍。深處的陽光一段又一段地保持了自己的沉默。庸俗的疼痛聚攏而來,形成想象的記憶,在生活的拐彎處面對了我,我無話可說。我無話可說,內心不一定屬于孤獨。對于一個遠行的人來說,它們已像炊煙的翅膀,打濕了我黑夜里的月光。
內心的理想在物質的現實面前永遠只不過是曇花一現的情話。如同一對男女熱戀時的語言表白。聽來讓人感動讓人動情,可一旦遭遇生活的考驗和猜測時,內心的那些理想情誼全都落荒而逃。這就是生活。一個人的成熟靠的不是年齡,是生活和命運給予你的試題,你經歷了就明白了,也就懂得了。看得多了,經歷得多了,人就活得悲觀了許多。人一旦悲觀就有了自卑感。可是,既使這樣,你仍然相信一種東西是永遠的。那就是愛。
只有愛,從來都是不在乎你我怎么看的,她像天使途經每個人的家鄉。那么一廂情愿。
相信內心里住著的自己,相信小小的孤獨和憂傷,她們都與幸福那么近。她們是上帝派來陪伴你的天使。是的,她與你相遇在工業的謎底。但,誰能說出這相遇的時間?
時針穿透肉身的血汗,時針在光線中慢慢觸摸你——瘦小而孤獨的疼。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