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集上的丸子湯

大集上的丸子湯鍋，就是一黃泥砌成的土灶，外帶幾張矮凳、矮桌，丸子是自家做的綠豆丸子，水是旁邊井里提上來的井水，燒的是地里收的玉米秸。趕集的鄉(xiāng)親，大多都在湯鍋上喝碗丸子湯，不然，似乎就不叫趕集，感覺少點(diǎn)什么。

晌午時(shí)，趕集的人等買賣完畢，就直奔湯鍋，其時(shí)湯鍋已圍滿了或蹲或做的男女老少，舀湯的老板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吸溜聲響成一片。仔細(xì)看，富人喝湯，面前有酒、有紅彤彤的豬頭肉，三五熟人一桌，吆三喝四，紅光滿面，高談闊論；窮人呢，吃自家?guī)У募屣灒魞蓚€(gè)丸子當(dāng)引子，因喝湯不收錢，就讓老板不住地添湯，不聲不響，吃得頭也不抬，汗流如注，獨(dú)嘴巴咂得吧吧響。

眾家湯鍋，單高家的，生意最好，湯水味道堪稱一絕。高家做丸子，先是把收購來的牛骨、羊骨、豬骨，洗凈，用鐵錘敲成拇指大小的碎片，再放進(jìn)石臼，用碓頭，咚咚咚搗上半天，搗成細(xì)粉狀后，再和白面粉、綠豆面粉、剁碎的大紅蘿卜沫兒、各種調(diào)味料摻和到一起，加上新提上來的井水，用搟面柱在盆里來回?cái)嚭?，和成粘面糊，抓一把，攥緊，虎口放松，就有一小團(tuán)面糊，從虎口處唧唧冒出，用湯匙挖起，扔到咕咕冒響的沸水中，前后翻一翻，就成了。但是，你做，熬出的丸子湯味道就會相差甚遠(yuǎn)，其奧秘在于各種東西配置的比例上，你掌握不準(zhǔn)，高家對此，倒是從來就閉口不談，密不示人。

逢大集時(shí)，高老板腰扎一雪白圍裙，左胳膊搭一毛巾，把頭伸進(jìn)鍋口上蒸騰起的白色熱氣中，用勺子來回?fù)苤伬锏耐枳?，讓其香氣高高飄起，吸引吃客。有客人來了，高老板伸手從成摞的黑扣子碗中，拿起一只，飛快地往碗里放上一撮香菜、一湯匙鹽，然后舀起丸子與熱湯，沖進(jìn)碗里，丸子打著轉(zhuǎn)兒，香菜漂在碗面上，饞人的味道飄起，最后，從大瓶子里挖出一湯匙辣椒油，放在碗里，看著看著，咽喉里就會伸出一只小手來。有手頭寬綽的，會買二斤張麻子貼的缸貼，把硬如鋼板、脆如鍋巴，焦干噴香的缸貼子，掰成拇指甲大小的碎塊，放進(jìn)碗中泡，喝起來，丸子筋道耐嚼，湯水麻辣有勁，即有牛羊肉的肉味，又有綠豆的爽口清香，再加上缸貼子的麥面香，一點(diǎn)不比陜西的羊肉泡饃差。大冬天，喝上兩碗，渾身暖和、冒汗，勝似神仙。

高老板雖是生意人，但古道熱腸。附近有個(gè)姓王的小媳婦，丈夫外出做生意，又找個(gè)年齡小的跑了，從此拋下她娘倆，在家孤苦生活。有時(shí)，姓王的媳婦，帶著孩子，在大集上游蕩，尋找吃的，高老板就會大聲招呼，舀上兩碗清湯，讓其充饑取暖，有時(shí)也有好心的人，送給娘倆兩塊缸貼，直把苦命的小媳婦，感動的泣淚漣漣，于是，旁邊的喝湯的人，總會感慨一番的。

現(xiàn)在，大集上的飯店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門口一律站著濃妝艷抹的年輕女孩，招徠生意，嚴(yán)重沖擊了丸子湯鍋的生意。有一次，我循著那條熟悉的街道，再想去喝上一碗高家的丸子湯時(shí)，才發(fā)現(xiàn)早就不存在了，只剩下那個(gè)黃泥砌成的小土灶，敞著口，孤零零地趴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