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日是聽這首歌入睡的。
這一次愿我可以在你身邊不失去,怕只怕忘記了怎么去追。只需要擁緊你,已不能留下淚水,陪我一生一對。
臨上公交車前,清遠終于忍不住,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是日久生情對不對。”
她看著他眉眼彎彎,笑得云淡風輕:“嗯,日久生情。”
一
連日以來陰雨綿綿,鮮少有陽光日胃媚的時候。晌午游人漸漸多起來,給整條街也帶來些許生氣。
方緒在店內碼各色成品印章,有人掀簾進來。
是一對姐妹淘,嬌小點的女生黃色的鬈發在耳側微微蓬開,打扮很日系,一驚一乍下來不惹人厭煩倒顯得可愛:“哇,這是什么?”
“巴林石,產自內蒙古一個自治縣。刻印章用的。”正將腿蹺在椅子上刻一個阿童木印章的清遠聞言抬頭樂,把小姑娘看得臉紅。“多了可以優惠,要來一對嗎?”
方緒將散在耳邊的碎發攏在耳后,抿嘴笑,清遠那張臉再加上舌燦蓮花,一向不知騙過多少小女生去。
那邊的兩個人已端正坐好,其中一個忽閃著眼睛問:“老板,贈送我們一盒印泥唄。”
“這事得問老板娘。”清遠將馬克筆叼在嘴邊,黑色的卡通輪廓在雪白的剖面上逐漸成形。他一向是這樣,不羈的做派,起手落筆間是全然的自信和貫注。
她被“老板娘”這稱謂驚得一怔,像霎時跌入云里霧里,好半天回過神來暗道,是,她現在是清遠的女朋友。不是當年在人群中仰慕中帶著悵然的路人甲。
這種帶著虛無感的幸福,卻不能在她已逐漸冷卻的心湖里激起絲毫溫熱的漣漪。是期待得太久,所有的快樂都被提前預支?還是就從沒有期望得到,始終在心里有戚戚焉地倒數末日終結?她也迷惑了。
眼下卻是展顏一笑,寡淡的面容上綻了幾許光。
“好啊。”
二
一個下午全被陸續上門的客人瓜分干凈。方緒感覺到餓時,天已略微黑了。
清遠在接電話,睫毛低垂下去,將一縷縷目光梳得溫柔細致。“嗯,怎么不等我去接你?……對,梧桐路秀水小區西座201室。”
“抒懷來杭州玩,剛下飛機。等下我們去超市買些蔬菜和肉晚上在家做火鍋吧。”
方緒應聲,問了句:“怎么來得這樣突然?”
“她沒說。聽起來心情不太好,話里透出的意思仿佛是和肖成吵架離家出走了。她怎么一點也沒有長大。”清遠點燃一支煙,凝著笑意的嘴角突然滯了滯。
“我去外面看她到沒,你先休息一會兒,等下有我們忙的。”
待他出去時,方緒眼中的笑才慢慢斂去。
他用的是我們。
這種親密的稱謂,讓方緒有一種受寵若驚的無措感。她一向只以為這類詞是用來維系“李清遠”和“陳抒懷”這樣閃閃發光的名字。就如同當年念大學時,他們由眾望所歸在一起,到最后真的在一起。
中間分合無數,多是因為清遠受不得抒懷那些莫名其妙的小脾氣,而最終則是以二人重歸于好告終。校園里則是增加幾出“美女淚灑男寢路,帥哥幾多顧”的戲碼。
在看客都由興致勃勃轉為懶得再抬眼時,他們卻真的分手了。
更令群眾大跌眼鏡的是,方緒成了李清遠的新女友。而這個相貌平平的女生,居然是該校管畢業分配的副校長的獨生女。
一時間流言之火燒得愈旺,除去明里暗里刺陳抒懷的,“叫她作,這下雞飛蛋打了吧”。李清遠大約是被罵得最狠的,什么“見財起意”、“欺騙無知少女感情”等等衛道士論調的批判不一而足,只是受害人樂在其中,兇手也泰然自若。旁人見了無奈地大嘆“JP和JP總是成雙出現的,一個鍋總要有蓋子來配”。
真相是掩蓋在那些層出不窮的妖蛾子中唯一的正常生物品種。可就是因為太正常了,所以才令沉浸在妖魔化中樂此不疲的群眾難以接受。
沒人相信方緒和李清遠的戀愛本就是因為流言。
正如也沒有人知道,他們原是舊識。
三
方緒總是會想起那日漫天的落花疏影。
她清晨起來去校區打卡,路過涼亭時無意間往那里瞟了一眼。就在那一瞬間,她的心跳都靜止了。她依稀記得李清遠穿的是灰色套頭毛衫,工裝夾克,動作極愜意地倚在欄桿上,目光卻沉靜地落在手中厚厚的大辭典上。她看著他的側臉,不知為何想到“人面桃花相映紅”。
若干年后她聽到一句歌詞,叫作一眼萬年。
那夢中才有的遇見,比一萬年還要漫長。
自那天起一向對各類校園新聞遲鈍的她,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原來李清遠這樣無處不在。每間大學男生矚目起來都是這樣的模式,長得不錯,在校大小比賽中頻頻露臉加風度出眾。不出多久,很快便會斂起極高的知名度。
聽來這樣的人似乎為數眾多,可她偏偏遇到的是M大的李清遠。
只是她是人群中的一抹灰色,注定與那樣的天生奪目不在一個世界。她也并未覺得家世在戀愛中占有多重的籌碼,于是學會早早認命。可無論她躲到何處,眼中都落有那兩人站成的風景。淡忘原本就是奢求,她卻只習慣了每分每秒中煎熬又貪婪地看著。
多悲哀,她想。
兩人諸多的分手鬧劇,她都看在眼里,然而心中卻毫無波瀾。因為她明白,即便沒有陳抒懷,諸多紅顏還會前赴后繼。她甚至在私心上想,就讓他身邊永遠是陳抒懷吧。不是別人,也再沒有別人了。
這種畸形又悲哀的念頭一點一滴蠶食著方緒。
校學生會文藝部的舞會一向以李清遠和陳抒懷的領舞作為開場。他們在舞池中翩然,她站在帷幕的陰影里,聽著旁邊兩個女生小聲羨慕地議論“郎才女貌”。看來表情雖是淡淡,可心中的驚濤駭浪早已無法遏制。涌上方緒喉頭的,是強自壓抑著的低低嗚咽,模糊不清。
陳奕迅在唱:我曾經相信有些人我永遠不必等,所以我明白在燈火闌珊處為什么會哭。
四
方緒高燒病了幾天,在家里睡得半夢半醒。自然不知外面發生了如何翻天覆地的變化。
——至少對李清遠和陳抒懷來說是。
之前追過李清遠的舞蹈系花,同陳抒懷因小事爭執起來,二人在大庭廣眾下惡言相向。舞蹈系花是個嘴皮子利索的,三言兩語就把陳抒懷氣得要死。她又惱恨爭不過,詞窮之下便拿了兩人幾百年前的情史做文章。
“哼,你寫給清遠的那些垃圾,從哪里抄來的?肉麻俗爛得要死,還有連篇錨別字。”陳抒懷以為自己握住了系花把柄,得意揚揚道。
系花心里惱怒,面上卻不動聲色:“李清遠,管管你女朋友!”
陳抒懷轉身,方看到李清遠大步走來。“清遠……”她委屈上前,得意地扭頭看向系花。
“誰讓你翻我東西的?”李清遠的面色微沉。
陳抒懷心下惴惴,卻拉不下面子,負氣道:“不就是情書和信!李清遠,你留著那些東西做什么?!”
清遠的臉登時變黑:“我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管!”他本是沒時間清理,早忘了那一大盒子情書和信。只是他對私有物看得極重,又在大庭廣眾下被陳抒懷嚷嚷出來,著實感到憤怒又難堪。
“你……你說什么!那我們分手!”陳抒懷情急下漲紅了臉,為挽回面子咬牙道。
李清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言未發轉身大步離去。
他想,也許是他太寵著陳抒懷了。她這樣的性子,該多晾晾才好。也或者,他們雙方都是時候來冷靜一下了。
陳抒懷未料到清遠是這樣的反應。看著舞蹈系花在一旁看笑話邊冷笑的臉,她一跺腳哭著跑了出去。
五
臨了李清遠卻被媽媽一個電話叫過去。名曰——陪三個女人聊天。這不是等于陪一千五百只鴨子……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他還是想辦法早早脫身吧。
而方緒是被老媽強拉著去飯局的。
以往她愿意怎么著由她去,這次卻不由分說被拽走。再車上時老媽臉放紅光地說是她十幾年未見的姐妹淘找來了。“你一定要去見見你阿姨!當初念書時我們還約定好,要結娃娃親呢。”
“媽,現在都二十一世紀了!再說,萬一是個歪瓜裂棗的貨色,你忍心把你女兒往火坑里推嗎?”方緒沒精打采道。
方媽媽嗔她一眼,拉著她急急上樓到預定好的包廂前站定。
當方緒看到坐在桌邊打PSP的李清遠時,她腦中轟隆一聲,周圍全變成活動布景,這一切像在上演一出荒誕的默劇。她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夢中,手都不知該往哪兒擺,一舉一動好似僵硬的機械。
她腦海中一直響著一句話:“你們原本是要訂娃娃親的……”頓覺不知是喜是悲。
李清遠面上笑得無害,一副裝乖的小輩模樣,心里卻在嘀咕。老媽這個同學的女兒看起來怎么這樣奇怪,像呆頭鵝。他委實坐不下去,心生一計拉著方緒開始攀談。方緒也不知自己結結巴巴答了什么,她被太過巨大的狂言沖昏了頭,恨不得在他面前低到塵埃里去。
李清遠看她緊張得要冒汗,話也說不連貫,暗暗直皺眉頭。好在目的已經達到,他“親切”地拉起方緒,向兩位母親告了假說下午學生會有事,還點名要帶上她。方母感慨在校就聽說李清遠的十項全能,不論是英語競賽還是主持人比賽,甚至海報大賽都要借他救場。李媽媽面上說“哪里”,可驕傲之情溢于言表。
六
清遠偕同方緒從希爾頓出來時,方才認真打量了她。
“這位……”瞬間卡了殼。他似乎記得母親向他做過介紹,現下卻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
日光將萬物照得纖毫畢現,連帶方緒臉上不正常的紅暈一同落入他的眼睛里。
以前查違禁物品時,男寢沒收望遠鏡十一臺,女寢居然搜出四十九臺。一眾人望著這么多超越心理承受界限的東西全都傻了眼。后來只是相視苦笑說:“難道男色時代真的來臨了嗎?”
他知道有種生物叫“花癡”,也見慣了女生只會臉紅傻笑。這類人不只表述能力有障礙,連理解能力也欠奉。久而久之,竟也厭煩起來。
既然已出來,話里就自然而然帶了幾分敷衍:“我先回去了,同學,再見啊。”
方緒情急之下,竟是脫口而出,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可不可以……把你的電話號碼告訴我。”她的頭急急地垂下,突然不敢看他,連同聲音一起弱下去,“我媽媽讓我管你要,說以后和阿姨方便聯系。”
這樣漏洞百出的謊話,李清遠不會聽不出來。她下意識雙手握拳,已做好被拒絕的準備。
卻未料到李清遠遲疑了下,干脆道:“好。”
對方緒來說是再三思量后如獲至寶的驚喜,而于李清遠,不過是隨意一點恩賜意味的施舍。被女生這么仰慕,還是心性未定的少年,總歸有些輕飄飄的。再說,以后兩家或許還要來往。
只是這與他無關。他和方緒的關系,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七
方緒是在幾日后看到照片的。
室友小同拿了手機匆忙進來道:“方緒,這個是不是你?”她接過來看,是和李清遠從希爾頓走出來時被拍到的背影和側臉照。
“是我啊,怎么了?”
小同眼睛瞪大:“你,你真跟李清遠在……在一起了?”
方緒明顯一怔:“我們……我們不過是……”一起吃飯被堵在嗓子里。小同急急打斷:“校內上傳這張照片都傳瘋了……大家都說,都說你勾引別人的男友。”
更難聽的話亦是滿天飛。
“看不出來啊,長成那樣也能越過陳抒懷勾上李清遠去,還挺有手腕。”
“嘖,有些功夫臉上可是看不出來。”
方緒坐在窗邊不知想些什么,她一向是慢吞吞好脾氣的樣子,讓人看不出喜怒。
小同不敢多說,只道:“我上課去了啊。”
“嗯,幫我占個位置吧。”
她也夢想過這樣,但卻不曾想過兩人的名字會以這樣荒唐的方式聯系在一起。她懂清者自清的道理,可在這樣的年代,再清都會被諸多惡意揣測抹得辨不出本色,又怎能指望人人都有一雙慧眼?
她只是在擔心,以后如何去面對他。
方緒收拾完書,起身下了樓。卻在女生宿舍門口被人攔住。
陳抒懷看起來依舊那樣醒目,或是,奪目。高挑驕矜又漂亮,這樣的女生,大概每個男生都會喜歡吧。
“你,就是方緒?”她帶著居高臨下的眼神打量著她,眉頭皺起,“就算和我分手后想氣我,也該找個像樣點的吧?還是你用了什么手段把她勾上床?”
最后三個字她壓得很低湊到方緒耳邊說,帶著種惡意挑剔,又勝利般的微笑。
“我沒有。”她面色一僵,很快回道。不知為何,她卻不想說出那日同李清遠一同吃飯的全部情形。那是屬于她的,她獨有的記憶。不愿與任何人分享。她知道這樣的想法很蠢,可是有些念頭從一開始滋生就是無法遏制的。
陳抒懷很聰明,她懂得挑最薄弱的環節下手。
她一向是聰明人,不然不會從李清遠的眾多愛慕者中脫穎而出。可她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突如其來的發脾氣,這個讓清遠也快失去耐性。
可她更恐慌。
是由于太在乎……所以開始患得患失了嗎?
八
李清遠一眼看到陳抒懷攔住了方緒在講些什么。
他昨天曾去女生宿舍找過她,也對這種分分離離的小把戲日加倦怠,可是沒辦法,最終還要他來收場。
正如寢室里兄弟拍著他所說的:“男人嘛,先低頭也不是壞事。何況對象還是自己女朋友。這樣拖著兩人都不開心,又何必。”
可明知道是這個道理,心里卻總是憋著些火。一直背負著被眾人認為是理所當然的義務,久了自己也會感覺厭煩和……可悲。
還未走到時聽到陳抒懷和其舍友坐在草坪上聊天。他閃在樹后,本來想著怎樣不著痕跡地道歉,卻仿佛聽到兩人提起他名字。
“哎,抒懷,你這樣不管不顧好嗎?照片上的人是李清遠沒錯,他和別人從希爾頓一道出來,還能有什么事?小心被撬墻角!”
什么照片……
清遠愣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竟有些啞然。
“不用。清遠不過是想借她來氣氣我。沒過幾日,他就會來找我的。”抒懷理理耳畔的頭發,心不在焉地說。
這話落入清遠耳中,卻仿佛在沸油之上澆一勺冰水。他冷笑著轉身,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到當日的情形,清遠面上越發平靜,信步走過去一把攬著方緒的肩道:“陳抒懷,我們已經分手了吧。你來找我女朋友做什么?”
陳抒懷剛掛起的笑僵了一秒,很速度地被掩飾過去。
方緒抬頭迷惑地看著他。
他卻沖方緒微微笑一下,揉了揉她的頭。
她像突然看到一顆流星墜毀,耀眼的光圈猛地膨脹綻放。她錨過了提前預警,猝不及防間,竟想流淚。
這廂陳抒懷已整理好表情,落落大方道:“怎么說我也是她的前輩吧。來囑咐她點經驗,做好被始亂終棄的準備。”
他們一來一往夾槍帶棒。明明與方緒無關,可她卻是被波及到的無辜路人。
可是她是甘愿的。心甘情愿。
清遠面不改色:“‘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是什么好習慣。這種教訓你自己記得就好,不用弄到人人自危。”
“嗯,那我走了。對了,你的新女友叫什么名字?不介紹給我認識?”
陳抒懷咬牙切齒地伸出手來,面上卻笑得比誰都歡。
清遠心里“咯噔”一下,他的確還不知道這個母親老同學的女兒叫什么名字。
方緒卻一臉淡然地伸出手:“方緒。我知道你叫陳抒懷,不用介紹了。”
陳抒懷指尖微微碰了碰她的,冷哼著離去。
九
留下兩人面面相覷時,李清遠才覺得頭痛起來。
“其實今天……”他支支吾吾,卻始終說不出,這本是他的一時氣話。要一個大男人明明白白講出這種事情,也委實太過丟人。
“我知道。我也能猜得八八九九。”沒想到方緒率先開口。她帶著了然的神情看向他,眼中第一次沒有羞怯和閃避。
她原來并沒有他以為的那樣呆。
清遠突然很想笑,這是他第一次記住她的名字,方緒。
不知為何,看到她理所當然的神色他卻莫名覺得不爽,好像所有心思都被猜中,鬼使神差間竟開口將事情引向相反的方向:“知道什么?知道我和她分手了嗎?我知道這樣有些突然,但我真的想說,做我女朋友吧,方緒。”
話音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愣。
方緒倒是真被這句話震住,大約是這一天震撼來得太多,她感到腦中有些亂哄哄的,仔細講那句話翻來覆去地掰開思量。
如果她沒有聽錨的話……李清遠的意思……是讓她做他的女朋友?是她,方緒?
清遠終于被他天然呆的模樣逗笑:“走了女朋友,請你吃飯去。”
他拽著身旁的人,心中直嘆自己瘋了。長相?沒什么可取之處……性格?好吧,如果呆也算是優點……感情?剛知道她名字……
可是為什么他會著了魔似的說出那句話?
最后清遠得出結論,他真的瘋了。
十
他和方緒在一起的消息,比之前和陳抒懷分手的消息更具有爆炸性。
人往往有種悖逆心理。眾人風言風語賭幾根小黃瓜看李清遠何時和方緒分手,清遠卻在心里賭了一口氣要讓整個局面翻盤。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誰別扭,久了卻發現做這一切似乎已成了習慣。有時……還多了那么點樂在其中。
會計的課堂筆記……
方緒看著眼前一整本清遠筆記的復印版,半天沒有回過神。李清遠的筆記在期末考試期間從來都是千金難求,而她居然使得本尊親自送來。“喏,大綱在這里。我整理了簡章,方便看些。有什么不懂的在課下都可以來問我。”
“這是給我的嗎?”
“除了你附近還有第二個類似人性生物出沒嗎?”李清遠嘆了口氣,揉了揉她腦袋前的劉海。其實遠離和精明美女的拉鋸戰,他發現其實逗天然呆反而更有趣。
“哦。”方緒低下頭去。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她也曾問過這個問題。
清遠的回答卻是:“因為你是我女朋友啊。”
因為她是他的女朋友,所以清遠才對她好。
這是一個類似于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久而久之得不到答案,她終于緘默。日子不咸不淡地過了一年,陳抒懷也交了新男朋友,是個叫肖成的體育生。
他們偶遇過幾次,陳抒懷始終用一種復雜的眼光看著她。她辨得出那眼光絕對稱不上絲毫善意,是,陳抒懷,大約還是愛著李清遠的。
清遠跟她不像之前那樣劍拔弩張,也會如尋常朋友般談笑。她幾次見他們從教室走出,清遠沒有看到她,陳抒懷卻是見著了的。她故意湊在清遠耳邊說些什么,邊拿眼角斜睨她,一副得意的樣子。
方緒只是默默退開了。
十一
其實陳抒懷犯不著那樣。
每次看到他們走在一起,她甚至沒有絲毫忌妒。羨慕……大概吧。更多的是負疚感,她覺得他們本來就是一對,她不過是突然中了五百萬大獎那樣的幸運兒,這幸福來得沒有緣故,如無根的浮萍,也說不得什么時候就要被收回去。
她覺得現在同清遠度過的每分每秒,不是不快樂,只是都想是偷來的。想投入,又不敢太投入。她始終是在仰望他,小心翼翼地,笨拙地,討好地。
方緒只是想知道,命定的午夜十二點,究竟什么時候到來。
那之后灰姑娘的魔法會消失,然后一切被打回原形。重新開始。
清遠發現他越來越看不懂身旁這個家伙腦袋里在想些什么。
他以前還未對任何一個女生這樣好過,然而他越是對方緒好,她眼中閃避的意味反倒是更濃。一開始清遠篤定方緒喜歡他,畢竟她眼中的迷戀那般明顯。真是天然呆,連掩飾都不懂。
想到這里他微微笑起來。
他同任何一個男人一樣,都喜歡美女。可現在對著陳抒懷那張美麗如昔,或者說是更甚的臉,他居然再無絲毫感覺了。
與之相比,他卻愈發習慣待在天然呆身邊的感覺。以前對日久生情這種說法他一向嗤之以鼻,可現在,他卻迷惑了。難道時間和習慣,真的能將之前的種種完全覆蓋,不留痕跡嗎?
過了不多久他們畢業了。
方緒想,這次讓她先離開吧,或許也不必說。
她報了浙大的研究生,復試出來感覺很糟糕,早做了放棄的打算。誰料后來在網上收到錄取通知。她誰也沒告訴,只是跟母親打了報備。便獨自一個人收拾好行李來了這座有著斷橋殘雪,長亭日暮的城市。
西子湖畔的確很美。她坐在岸旁,想起同清遠在一起的時光,不自覺有些微微發怔。
接到清遠的電話時她還在神游中。
對方問她在哪里,她便張口報了地址。
清遠氣喘吁吁趕來時還背著旅行包。方緒愣了一下,卻接到清遠大大的擁抱。她閉了閉眼睛,眼角有熱淚滾落。
十二
她與清遠心照不宣,都沒有問為什么。
只是在時光倏忽溜過,才驚覺他們已經莫名其妙在一起了三年。清遠在浙大旁開了一間刻手繪印章的店,他曾是年級里最優秀的學生,卻在畢業后跑來這里優哉游哉地打混。
她也曾經問過他為什么。
他只是搖搖頭笑著不說話,未了在她期待的眼神中補上一句,你猜。
他原本也沒打算告訴她,他想明白了。所以現在換他等她想明白。一輩子這樣長,遇上一個中意的人又那般不易。所以他愿意等,也等得起。
店里的生意漸漸好起來。因為據說有個長得很帥人又很有趣的老板坐鎮,當然消費者中女學生居多。她們看到她時眼光無疑是失望的:什么嘛!帥哥居然找了個丑女!
她們肯定是這么想的吧。
想到這里,方緒低頭微笑。她并未覺得有任何難過,只是覺得疲累。清遠是頭頂上清亮高遠的太陽,而她只是一株默默協調自己腳步竭力追逐他的向日葵。她丟失的都是自己最寶貴的東西,青春,赤誠,愛。卻還未得到想要的。或許,始終也得不到。
這樣子單方面的守候,是該說結束了吧。
清遠是個好人,不忍心傷害她。那么由她來。
所以在聽到抒懷要來時,她心中的大石終于墜地。她嘗試著努力忽略掉麻木之后泛上來的,深入骨髓的疼痛。但是她發現自己無能為力。
這幾日她與清遠作陪伴著陳抒懷走遍杭州的大街小巷。
她喜歡熱鬧的地方,他站在她身旁更是屢屢吸引眾人的眼光。她自動將自己隱沒在人群里,就像最初。
晚上回家他們開了紅酒為抒懷踐行。
方緒酒量淺,沒幾杯就感到腦袋暈暈乎乎的,伏在桌上只是不想起來。她想,這也到她該醉的時候了。即使“酒后吐真言皆大歡喜”是必備曲目,那么她也可以有權利選擇假裝看不到吧?
果然抒懷喝醉了就開始哭,她抱著清遠說這些年一直沒有忘記他。她問他,他們可不可以有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她看不到清遠的表情,心卻突然揪起來。沒錯,她是膽小鬼,不斷催眠自己期待這一天,臨了卻開始害怕答案。
氣氛凝滯了幾秒。清遠緩緩地開口:“抒懷,當年我確實是存了氣你的心思同方緒在一起。可是現在,我發現我愛上她了。”
“為什么?”陳抒懷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
“我也不知道。”
她聽到清遠說。帶了迷惑,也帶著篤定。
他的眼光落到方緒身上,手不自覺地揉了揉她毛茸茸的頭發。這個傻瓜,她總是愛得太膽怯也太自我,都不懂得停下來看一看。
所以她不知道,他一直在注視著她。從不知什么時候起,也說不清是為什么。狡辯也好慣性也罷,他都懶得多想。
也許愛情,本來就是說不清楚的。
方緒一直沒有出聲。第二天起來,眼睛卻是腫的。
十三
大家都是成年人,懂得在酒醒之后如何不動聲色。
第二天他們送抒懷上飛機,她環顧四周,最后沖清遠方緒揮手:“再見。杭州。”再見的意思是再次相見,還是再也不見。
片刻后方緒的手機響起來,是學校師兄找。
掛完后清遠忍不住問:“挺好聽的,這什么歌啊?”
“秘密。”
她昨日是聽這首歌入睡的。
這一次愿我可以在你身邊不失去,怕只怕忘記了怎去追。只需要擁緊你,已不能留下淚水,陪我一生一對。
臨上公交車前,清遠終于忍不住,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是日久生情對不對。”
她看著他眉眼彎彎,笑得云淡風輕:“嗯,日久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