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刊理由:
2011年全國兩會上,“司法公正”成為最受關注的十大議題之一。于此顯現,司法的公信力在不斷下降,人民法院的司法工作也越來越受到社會的質疑。那么如何提高司法公信力無疑是擺在人民法院面前的一個重要課題。為此,探索司法公信力下降根源,透視司法現狀,分析司法缺乏公信力的原因,對于探討提高司法公信力的路徑,尤為重要。
司法權威不足,司法公信力下降是法院備受責難和詬病的重大問題。為什么不足?原因是什么?怎么辦?需要認真分析和應對。
公信力不足,除了大家經常談到的司法體制、法官素質、裁判不公問題外,還有著更深刻的文化糾結、執法困境。司法公信力的高低是民眾對司法的朦朧印象和基本判斷,公信力的提高固然要靠所有法律人的努力,但又不能僅僅完全依靠司法機關的自我挽救,必須放在更大的層面上去思考,必須依靠社會公眾對司法的認知、改變來獲得。
先天不足:
民眾對司法的歷史記憶和先驗感知
在中國人的內心深處,有害怕法律,懼怕法官的糾結。中國人對司法沒有感情,提到法律總是感到恐懼、害怕,比如把法院看成是衙門,把訴訟看成是不光彩的事,把打官司看成是不好的行為。在中國人的歷史記憶或集體記憶中,儒家文化主導下的司法印象或歷史記憶可歸納為“賤訟”和“避訟”,對司法權威的認知、認同始終就沒有高過。
中國文化強調以和為貴,出現了訟爭苗頭,是要及時制止,想方設法不要卷入,一旦進入訴訟,司法留給人的印象大多是冷漠、專制、嚴酷。在《易經》中,訟卦的卦辭是這樣表達的,“有孚窒,惕,中吉;終兇。”“孚”就是信用、誠信;“窒”就是窒息,即人與人之間誠信窒息了,信用破產了,而“惕,中吉”的意思就是要對是否打官司保持警覺,對于能否打贏也要作出評估;輕易啟動訴訟,最終的結果將會很糟糕。余秋雨先生在談到中國文化時,也曾指出中國文化的這種特殊現象,即“好漢”總是在挑戰法律,“江湖”總是在遠離法律,“良民”總是在攔轎告狀,“清官”也總是在先斬后奏。
在很多歷史文獻中,法官被刻畫成這樣的臉譜色彩:奸猾、貪婪、報應。“自古衙門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審案就是擊鼓升堂,肅穆的公堂,“明鏡高懸”,縣太爺端坐在公案之后,衙役分列兩班,驚堂木一敲,就有可能打板子,“大刑伺候”,如被定罪還要套上枷鎖,綁在衙門之前或鬧市之中示眾,這些故事通過家庭記憶、社區記憶、文學作品的廣泛傳播,對司法活動極盡夸張和丑化,對司法腐敗和司法黑暗進行添油加醋的夸張揭露,最終成為整個民族的歷史記憶而代代相傳。
對于大多數民眾而言,還沒有開始走近司法,就已經留下了這樣的記憶和“前見”:司法機關非常黑暗,裁判人員非常腐敗,法官是“吃了原告吃被告”,大家一定要遠離司法,不要相信司法。這種附著于文學作品上的歷史記憶隨著時代的發展沒有被忘記,反而被時刻提起、滲透、傳播、強化,這也是大家能經常聽到各種對法院、法官存在很多誤解與偏見的文化根源,這種偏見一旦形成傲慢,社會公眾對司法不公的印象和印記就被先驗性地貼上標簽,成為一種潛意識的文化認同,深深定格在中國人對司法的歷史記憶深處,頑強、深刻而久遠。
所以,司法公信力不高的問題,很大程度上不僅僅是實踐的結果,而是先驗的產物,有文化糾結的因素成分。事實上,在中國傳統社會和人治泛濫的年代里,司法權威自始自終就沒有真正高過。對司法權威的這種歷史記憶和文化印象,直接影響著對司法公信力的高低評價。由此,大家不能把司法公信力不高這個問題完全歸罪在現代法官身上,不能把這個帳完全簡單地算給當下的法官。這個“果”的出現有幾千年發展的“因”,法文化中的沉重包袱和歷史記憶是留給現今司法公信力不高的遺產或悲劇。這么說,并不是為當下的司法權威不足找借口,尋退路,而是必須看到,司法公信力不高這個病癥并非現在才出現,并非短期就能很快消除。挽救中國司法權威不高的難題,得從整個民族的歷史記憶深處去審視或改變,它將是幾代中國人長期努力或長久推動的艱巨偉業。
后天失調:
法官適用法律與民眾期待的執法困境
法官被描繪成正義的化身,被渲染成近乎“神”的高貴職業,民眾寄予了司法解決糾紛過高的社會期許和多重囑托,而實際的司法現狀與人們期待的理想狀況總是反差強烈。比如,一些生效的判決得不到執行,一些案件常年久拖不結,一些法官素質不見長進,錯案、冤案時見報端,媒體的披露,上訪的增加,民眾期待落空,囑托失望,本身就很脆弱的司法權威一次次受到無情的現實沖擊。
司法的最主要功能是裁判糾紛,一切糾紛的解決必須公平、公正。公平、公正的基礎是依法判斷。從法律適用講,法律追求統一性、平等性,法官嚴格執法,實現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容許因人、因事而異,不允許同案不同判,進行人為的改變與變異。但法官不是法律的工匠,審判過程也不是機械式的操作圖。大家無法確保法官像一架絞肉機,上面投入條文和事實的原料,下面就自然或自動地輸出判決,保持法律的原汁原味,法官對法律的忠誠絕不是如大家想象那樣是在做一個簡單的數學游戲或邏輯推理。每一個案件都有其特定的環境,不同案件具有千差萬別的具體情形。法官要在正義與邪惡,對與錯之間做到涇渭分明,不偏不倚,不盈不損,本身就是具有挑戰性的艱難工作。立法的不完善、法律關系的多變,特別是對公平、正義這些本身就沒有什么客觀定論和統一標準的困惑,決定了法官對案件的處理從來不是“1+1=2”的機械適用,法官對法律的適用過程從來也就不可能做到亦步亦趨,照單請客、對號入座、隨用隨取。特別是糾紛的繁簡不一,難易不同,事實的模糊,證據的含混,再加上人的思維的多變和人性的難以琢磨和隱晦多變,都會給法官增加判斷的難度,會給法官布下許多迷障。
更為現實的是,法官切實都是些普通的平凡人,都有著普通人的七情六欲,不同的法官具有不同的成長經歷,生長環境,自幼所感受的道德、習慣,所受的教育以及社會輿論,已經在他們的內心打下了很深的烙印,形成了他們識別事物和辨別是非的基本標準。也就是說,在法官依法裁判的過程中,想要追尋法律尺度的統一、裁判經過的一致,已經做不到“絕對”的科學和“絕對”的公正,法官對公平、正義的理解和把握,已經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自己的人生觀、世界觀、社會政治見解、法律理念、偏好、文化傳統、價值觀念、文化水平、專業修養、思維能力、審判經驗、秉性情操、情感意志以及生活經歷、生理狀況等諸多因素的影響和限制。由此,一切案件的處理,既受到法官自身能力、水平的制約,也存在著被挑刺、批評、責難的可能。司法實踐中,不斷地上訴、申訴、不斷地改判、重審就很好地說明了這個問題。
正義不是什么虛幻、飄渺的東西,正義得讓人看得見。而一旦看到了失誤、錯案,被攻擊、被詆毀就在所難免、在劫難逃。在執法過程中,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確有極少數法官人格喪失,行為不端,吃拿卡要,對當事人冷、橫、硬、推,作風專橫、霸道,辦人情案、關系案、金錢案,錯寫裁判文書,說理不清,案結事不了、終審不終,社會效果差,更為嚴重者貪贓枉法、枉法裁判。不斷經常披露的這些“駭人聽聞”事件,哪怕是極少數,放在一個日益公開、透明的信息社會里,被不斷地渲染和擴大,既迎合了窺伺陰暗的社會心理,也逐漸形成了普通民眾對司法的共識,原本應該帶給民眾有更多法律信心的法官群體,因為良知、德行的缺失,因為回避不了的瑕疵、錯誤,一次次傷害了民眾的心,讓人痛心難受,可謂“一粒老鼠屎攪壞了一鍋湯”,整個法官隊伍一起蒙冤受辱。
從當事人的角度講,社會分工、社會角色的差異,大多數當事人一般都是以個人利益、個人感受、個人立場和觀點,來衡量案件的是非曲直,評判案件的公平對錯。訴訟活動具有高度的對決性,對決性的訴訟活動實質是一種競爭和博弈,競爭性地壓倒訴訟,都想獲取對自己有利的結果。審判活動關系到當事人的切身利益,雙方當事人在“趨利避害”的心理支配下,往往會盡力掩藏、躲避或者夸大某些東西。為了挽回面子,出于人所固有的自我保護的本能,人們總是習慣于將裁判結果是否有利于己作為衡量司法是否公正的惟一標準。對當事人來說,訴訟的目的已不在于規則之爭,而是利益之爭。處于利益對立的兩極,勢必需要分出勝負,在利益對決中敗訴或沒有實現預期利益的一方,一旦有了程序上或實體上的任何一點瑕疵,一旦審判結果與自身預期不一致時,就可以站出來隨意挑戰法律,質疑法院,不斷地上訪、申訴。
進一步說,中國人對法律和正義的理解不是純粹的客觀、邏輯和理性,對法律知識和審判程序的不了解,對司法的不正當期待,當事人更多的是居于自己的普通情感和主觀感性作出判斷和分析,更多的是習慣于用自己樸素的感覺和直觀的感受評價法院對糾紛的處理,更多的是從自身利益的角度和立場來關心自己個案的輸贏。司法本身所具有的程序性、特殊性、專業性,訴訟活動并不是任何人均有機會參加,不是任何人都能夠理解法律的規定,不是任何人都能夠在訴訟中勝出。由于沒有直接感受、參與司法的機會,沒有對司法認知的直接經驗,對法官和法院的認識、對司法權威的認知就只能完全依靠他人的經驗轉述。
在很多情況下,當事人或社會公眾一般都不熟悉法官,與敗訴方相關聯的社會大眾往往是以當事人對法官、法院的評價作為中介或基礎,并在此基礎上往往還會進行“添油加醋”的發揮。少數人參與司法過程的訴訟體驗,經常會以“親歷親為的過來人”身份對外宣講,力爭使信息的接受者能夠“感同身受”。當事人、律師、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甚至法官自身是否全面、準確、客觀、公允地了解了法律和法院工作,就直接決定了對司法權威認知和評價的發展走向,各種“道聽途說”的轉化以及“事后添加”,一旦形成為一種心理慣性,就自然而然地習慣遷怒于法官,把責任推給司法裁判人員,把禍害歸罪于司法腐敗。這種認同一旦形成了主觀和片面,就像貼上了封條,做了一次次免費的廣告推銷,大多數案件的執法公正,大多數法官的清正廉潔,就在各種非議與猜測中受到了消解與削弱。也就是說,少數人的惡性要大多數人來買單,少數案件的不公要連帶所有的案件都有問題,對司法機關的贊譽也隨即消失,權威的脆弱和下降也就成為必然。
責任編輯:字如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