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參觀者生日的當天免費”,這是常見的商家營銷策略,如果您的名字是Isabelle,那么除了入場免費,每年還會有專場活動為您舉辦——這項如此別致的優惠,是坐落于美國馬薩諸塞州波士頓市的加德納博物館(Isabella Stewart Gardner Museum,下簡稱ISGM)為了紀念博物館創始人伊莎貝拉·斯圖爾特·加德納(Isabella Stewart Gardner)而設立的。
1903年向公眾開放、由當時的美國上流顯貴加德納夫人建立的博物館,擁有繪畫、雕塑、家具、掛毯、素描、銀器、稀有手稿、古籍、裝飾藝術等種類繁多的藏品,收藏范圍從古代羅馬、中世紀歐洲、文藝復興的意大利到亞洲、伊斯蘭世界以及19世紀法國和美國,藏品數量超過2500件,與蓋蒂中心、意大利貝利尼家族博物館和英國薩奇藝廊一起被視為世界四大頂級私人博物館。與蓋蒂中心不一樣的是,ISGM收藏的更多是當時世界公認的名品。而ISGM本身,就是一座仿15世紀威尼斯宮殿的建筑。將ISGM與喧囂的亨廷頓大街隔開的是占地面積龐大、藏品豐富的波士頓博物館——ISGM卻因此更像是南波士頓的一處小小的天堂,藤蔓植物與高大的圍墻保護著這從前是加德納夫人的豪華居所。
當時為波士頓上層顯貴的加德納夫人,就如今天的明星一樣,有著容易引人非議的舉動,但是她毫不在意那些報紙上夸張的報道:“別以真相來破壞一出好故事!”(“Don't spoil a good story by telling the truth!”)。這種特立獨行的性格,也表現在她也不懼怕時間來驗證她在藝術方面的眼光——事實上,ISGM是世界上唯一一座從建筑規劃、館藏到內部裝飾設計,都由一個人全盤決定的私人博物館,這座博物館,更像是對自己品味極有信心的加德納夫人的人格外化。在威尼斯為加德納夫人繪肖像的藝術家安德斯·左恩(Anders Zorn)就把這樣的一幕定格在畫布上:加德納夫人從俯瞰大運河(the Grand Canal)的陽臺突返房間,風姿卓躍。畫家甚至驚嘆,加德納夫人已經與宏偉的大運河融為畫里要表現的一個整體(“not all subjects,alas,are Mrs. Gardner and not all backgrounds are the Grand Canal.”)
游客在參觀加德納博物館之時可以感到這位上流社會女性的強烈個人風格,就如2010年計劃新建的加德納增館一樣,這是為最大限度呈現加德納夫人,這位十九世紀末期出現的大慈善家——更重要是作為最初的重要的女性藝術資助人——特立獨行的品格。
“老紐約”的上流顯貴
十八九世紀,美國紐約上流社會是個結合緊密的小圈子,由四百戶左右的大家族構成,當時人們稱其為“四百大戶”。在伊迪絲·華頓的筆下,它被冠名為“老紐約”(old New York)。阿爾弗雷德·卡津在《立足本土》(on Native Grounds,1942)中這樣概括“老紐約”社會:“它是一個毫無生氣的社會階層,極端保守,人人正襟危坐,不敢妄言,遠離丑聞,害怕創新,這里的空氣使人窒息,無益于智慧與文化的發展,連僅有的娛樂也變得流于形式。”加德納家族正是波士頓最顯赫的家族之一。
1840年4月,加德納出生于紐約市,是蘇格蘭裔美國人,父親是在賓夕法尼亞州擁有的礦業和鋼鐵產業的富翁。童年時期的加德納在當時所謂的上流社會——伊迪絲·華頓(Edith Wharton)筆下的“老紐約”(old New York)住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1850年間,加德納與父母一同前往巴黎,并在巴黎完成學業。畢業后,加德納在歐洲各地參觀博物館、羅馬遺跡。流連于歐洲的加德納,除了毫不費力地學習語言之外,還“收獲”了整一個衣柜的新衣服,并以一個活躍的宴會舞伴形象回家。加德納并不算一位大美人,但是她機智而善辯。那些與外貌無關的獨特氣質吸引了后來成為她丈夫的約翰·洛爾·加德納(John Lowell Gardner),并于1860年4月在紐約格瑞斯教堂(Grace Church)結婚。然而,婚后在波士頓開始的新生活卻不盡人意——加德納被當時的波士頓社會冷落了,因為她一身的巴黎時尚與“老紐約”式的社交活躍,并不討好在波士頓社會占主流地位的清教徒后裔。
威尼斯情結
不少人認為加德納夫人的旅行是兩歲兒子的病死間接觸動的。1863年6月,他們的第一個兒子杰克出生,不幸的是杰克兩年后死于肺炎。接下來兩年,加德納忍受喪子之痛,一度抑郁,同時又有親人死于難產,其后自己再次經歷近乎致命的流產。悲傷之中的加德納夫人,終于考慮起醫生之前給她的建議——旅行。1867年加德納夫婦出發前往歐洲,他們最遠去到莫斯科,其中大部分時間都在巴黎停留。在1868年返回波士頓的時候,加德納夫人已經顯示出良好的恢復后的精神狀態——她熱切地參與各種城市里各式的社交、文化活動。那段時間,她從波士頓藝術品商人理查茲(Doll and Richards)那買了她的第一張藏品,畫家埃米爾(Emile Jaques)的風景畫。
1874年,他們再次出國旅行,這次的目的地是中東。游歷被丈夫的兄弟約翰夫(Joseph Gardner)之死中斷——加德納夫婦收養了成為孤兒的三個侄子。當孩子們接受著為去哈佛大學準備的經典而嚴謹的學院教育之時,加德納夫人認識到自己學識的缺乏,也發現了自己在追求高等知識方面濃厚的興趣。她開始自我教育的歷程——在哈佛參加各種的講座,閱讀各種的書籍開闊視野,也因此認識了當時著名的藝術史學家、哈佛教授查爾斯·諾頓(Charles Eliot Norton),查爾斯教授更是熱切地鼓勵了她將收藏視野放到珍稀書籍。加德納夫人早期的藏品之一,詩人但丁一整套的著作就是在查爾斯教授的鼓勵下收藏的。
在眾多旅行地點中,威尼斯是加德納夫人最喜愛的地方。1884年,加德納夫婦來到威尼斯。整整一個月,他們都在親戚Daniel Curtis位于大運河旁的巴巴羅宮殿(Palazzo Barbaro)做客。巴巴羅宮殿是當時一個大型的藝術中心,聚集著美國和英國的一眾被驅逐出國的藝術家。他們還在那里與來自波士頓的藝術家一起參觀威尼斯的藝術品,買藝術品和古董,參加歌劇會,與那些國籍不明的藝術家、作家共進晚餐。在旅行期間,加德納的丈夫得病,他們的旅行不得不被暫停,卻也給了加德納夫人機會走遍威尼斯,好好研究威尼斯的藝術品。她邊走邊拍,留下了大量的圖片資料。夫婦二人對威尼斯的巴巴羅宮殿情有獨鐘,事實上,宮殿里的小小的花園就是以后的Fenway Court——即今天的加德納博物館里面那個美得驚人的庭院的靈感來源。
游歷期間,加德納夫人除了保持對藝術文化的關注,認識各種當時的名人,也是游歷的重要收獲,其中就有美國出生的倫敦的著名畫家惠斯勒(James Whistler)。1891年加德納夫人的父親去世,得到一筆豐厚遺產的加德納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收藏之旅。在巴黎一個拍賣上買得17世紀荷蘭風俗畫家維米爾的《音樂會》(The Concert)是她的第一個重要的收藏。
專業的收藏顧問
維米爾的作品《音樂會》是加德納夫人在1892年于巴黎的藝術評論家泰奧菲爾(Theophile Thore)遺產拍賣中拍得,這似乎預示了加德納夫人選擇藏品的標準——注重作品的名氣和歷史價值。泰奧菲爾被公認為是將過去荷蘭籍籍無名的畫家維米爾重新賦予歷史意義的人物(19世紀30年代,泰奧菲爾在海牙博物館被了維米爾的作品深深吸引,對其進行一系列的研究和報道,此后,維米爾以及同時代的一批荷蘭風俗畫作品名聲大振)。畫中描繪了一個家庭式音樂演奏場景,維米爾著名的光反射的運用增添了畫的神秘感,使得后來學者的解讀更為復雜化??上А兑魳窌酚?990年在加德納博物館被盜,至今下落不明。
在加德納的收藏事業中,她的顧問、文藝復興時期藝術研究專家伯納德·貝倫森(Bernard Berenson)是一個重要的角色,可以說在她的藏品中,大部分的古代大師精品都由伯納德建議獲得。1984年,伯納德幫助她收得文藝復興早期著名畫家波提切利(Botticelli)的一件作品。波提切利創作于15世紀70年代的《圣母子和天使》(Virgin and Child with an Angel),1899年通過倫敦從齊基王子手中買得,波提切利的這次收藏則顯示出業界人士的意見開始介入加德納夫人的收藏生涯。
此后,伯納德為加德納夫人收藏近乎70件的藝術品,伯納德對文藝復興藝術的興趣不僅僅在投資上,事實上,他是一位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品的研究者。他的專業論文如《洛倫佐·洛特》、《文藝復興時期的佛羅倫薩畫家》、《文藝復興時期意大利中部畫家》和《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北方畫家》等得到了當時著名藝術史學者沃爾夫林(Heinrich Wolfflin)的贊賞。在當時的收藏界,很少人對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感興趣,可以說,伯納德和加德納夫人相互成就了對方,一方面,伯納德將他的專業知識用于投資建議(每張成交作品所收取的5%的傭金足讓伯納德越來越富有),將“古代大師”的作品推向藝術市場,而加德納夫人對藝術品的需要和熱情也成就了伯納德作為一個藝術評論家和藝術經紀人。2003年,觀念藝術家科索斯(Joseph Kosuth)就曾在加德納博物館里舉辦過一個展覽,從多角度探討藝術家的惠斯勒(James Whistler)、顧問的伯納德和作為藏家的加德納夫人三者的關系及這種關系對藝術作品呈現的推動力。
Fenway Court:私人的珍藏館
與其他大藏家不一樣,加德納夫人的收藏并沒有遵循一個明確的歷史線索,她的博物館——更多的被稱為Fenway Court——一座私人庭院。在博物館落成之后一段時期,加德納夫人一直住在那里。加德納夫人將她最愛的宗教藝術與大師之作用于裝飾這座四季景色優美、別致的宅邸。
1897年,加德納夫婦又一次來到威尼斯。這次,他們直接就是為了那個即將被建起來的奢華的Fenway Court尋找裝飾和建筑上的靈感,然而一同尋找靈感的二人卻沒有機會再一同見證博物館的完成。1898年,加德納的丈夫去世,建立一座可以藏放他們心愛的藏品的博物館這一心愿只能由加德納完成。她在波士頓的Fenway區買下了土地,請來建筑師威拉德(Willard T.Sears)根據威尼斯文藝復興風格的巴巴羅宮殿為模型建立了Fenway Court。整個建筑顯示出歐洲哥特和文藝復興的混雜的風格。加德納夫人參與著建館的每一步,以致建筑師調侃說,自己不過是令加德納的想法得以在結構上實施的工程師而已。
建筑完工后,加德納夫人花了整整一年時間去細致地裝飾內部以及布置藝術品。她力圖以一個能讓藏品的擺設更具意義的方式放置藏品——藏品與陳列室藝術地創造性地統一是她的追求,具體便是在一些有名的歐洲繪畫和雕塑之間混置繪畫、家具、紡織品和不同文化風格的物品。整座極具個人特色的博物館內放著古代大師之作:米開朗基羅、拉斐爾、勃朗寧、提香、波提切利等作品,東方藝術品如中國佛像、日本繪畫和器皿等,還有不少現代畫家如惠斯勒、安德斯的作品。
不僅僅Fenway Court內部的庭院帶著濃郁的威尼斯城建筑風格,藏品中也有數量可觀的重要作品是繪制于威尼斯,或者是由與威尼斯甚有淵源的藝術家而繪畫。當中引人注目的一件藏品——在伯納德顧問的建議下收藏——就是提香為西班牙國王菲利浦二世于1554年至1562年繪制的一系列作品之中的《搶奪歐羅巴》(The rape Of Europa)。
在走進提香館(Titian fRoom)之前,參觀者會經過另一間與之關系密切的房間維羅納館(Veronese Room)。維羅納中布置著中世紀哥特式的掛毯(cuoridoro,意為“鑲金的皮”),其中有部分是直接從威尼斯運過去的。以前這些掛毯被用作保護宮殿內墻,隔絕濕氣。在這個館里,加德納夫人命人仿造她在威尼斯見到的那些鑲金并在上面有彩繪的天花板,以便與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赫柏的加冕儀式》(The coronation of Hebe)相匹配。整個維羅納館都在突出強調加德納夫人對威尼斯的獨特品味,甚至記憶:在一副不知名肖像畫下,或者一個有趣的洛可可風格的桌子附近,安置著一座17世紀在意大利穆拉諾(Murano)制造的黑色玻璃制造的圣母像,模仿著古代拜占庭的擺設……類似這樣的室內布置還有很多,似乎當加德納夫人身處室內環顧四周,就會回到那些旅行的夏天,細膩的回憶,街道與廣場的漫步,于是越發想更多了解、確認那些已經消逝于這個城市的輝煌,執著地要收集、保存一個歷史遺留下來的證據。
延續的傳奇
在今天,加德納博物館以其駐地藝術家項目、園林景觀、舉辦的各色音樂會和教育性項目而知名,成為波士頓著名的文化標志之一。
加德納博物館正是她個人性格和藝術品味的最大外化,這體現博物館方方面面:加德納夫人于1924年去世留下的一百萬美元捐贈以及定下一系列的規定都有助于博物館在一個世紀以來最大限度地保持著原貌——她規定博物館必須永遠地按照她的藝術審美和意圖,為教育與觀賞的目的服務于公眾。在加德納夫人對藝術家資助在100多年后的今天,加德納博物館仍以駐地藝術家計劃的形式延續了下來。
2004年,加德納博物館選出了由意大利建筑師皮亞諾(Renzo Piano)提交的增館建筑方案。連保守者都無法作出批評的是,這份方案表現出對逝去的威尼斯狂熱愛好者加德納夫人的致敬——在方案中,建筑師竭力維持原館由加德納夫人一手打造的風格和神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