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高兆華:玉雕幾乎都是孤本

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玉雕的傳承人高兆華先生，從事玉雕工藝40多年，他不但掌握了全面的傳統玉雕手法，更通過吸取各種技法之長不斷探索新型玉雕工藝。本刊特別就玉材特質、雕琢技法演變與革新對話高兆華先生，為讀者解說獨屬玉器的工藝價值。

《收藏·拍賣》：玉材有哪幾類?

高兆華：按國家標準玉材分為硬玉、軟玉兩類，它們主要通過化學成分及密度來區分。硬玉事實上只指緬甸翡翠，其他所有玉石包括和田玉、黃玉等都能稱為軟玉，我國目前發現眾多玉石均屬軟玉范疇。然而，國家測檢機構“中國寶玉石協會”只確認翡翠、和田玉、獨山玉、岫玉和水晶為玉石。但對于我們雕刻者而言，玉石的含義并不應該如此狹隘，因為中國古語有云：“石之美者”為玉，古人并沒有規定哪些石材才算是玉石。只要那些石材是可雕刻的、敲擊有聲的，再嚴格點要求，就是可以拋光的，我們都稱為玉石。目前，其實很多地方為了確保他們的資源及財富都將許多石頭稱為玉。比如廣東的廣陵石，又稱綠玉、廣陵玉；臺山玉，又稱黃蠟石、龍王玉。由于石材都需要好的名稱才能體現其經濟價值，所以人們一般也稱這些石材為玉石。這并非無理可循，如臺山玉雖然也是黃蠟石的一種，但它相較其他黃蠟石密度更硬，擁有體積較小，質地溫潤的特性，使其具有可雕性。其他地方產的黃蠟石，質地比較疏松，通常只是外面的包漿很漂亮，但切割后切面會有氣孔，或剝裂等情況，不適合雕刻，所以一般只作為觀賞石。

《收藏·拍賣》：在玉雕工藝發展歷程中各地區的雕琢技法有怎樣的差異?

高兆華：中國玉器從遙遠的古代起，就有南北之分，宋元時期“北工”、“南工”明顯，明清時期玉雕就形成“京師”、“蘇州”、“揚州”三足鼎立之勢。進入新世紀以來，在北京、揚州、蘇州、上海、天津、廣州、南京等地，相繼成立了玉石工場、玉器雕刻廠、大師工作室等。琢玉大師的涌現，形成了新的琢玉流派，中國玉雕藝術已初步形成了“北派”、“揚派”、“海派”、“南派”(此處“南派”指“嶺南派”)等四大玉雕藝術流派。

所謂北派玉雕是以北京為中心的。北京自古由于在皇城腳下，玉雕風格往往受到政制的影響。因此古時北派玉雕多為宮廷作坊工匠制作，極少民間工匠制品，所以北派玉雕往往會受到宮廷的約束，其風格主要體現為莊重古樸、穩重大氣，做工精細工整。與南方玲瓏剔透、晶瑩通透的風格不一樣。直至現在北派玉雕仍然保持著此類風格。在雕琢類型方面，北派做人物、花鳥、花瓶等傳統類型的玉雕較多。

揚州玉雕起源很早，在宋代就已經出現了鏤雕和練條技藝，并創造性地將陰線刻、深淺浮雕、立體圓雕、鏤空雕等多種技法融于一體，形成了渾厚、圓潤、儒雅、靈秀、精巧等特色。此外，揚州善雕大件玉器，揚州玉匠又善于把玉雕藝術和書畫藝術結合起來，于造型、紋飾方面，借用繪畫中的透視效果，鏤雕多層花紋，由近而深，由大到小，呈現出具有故事情節的生動畫面。其中，尤以“山子雕”最為優秀。如故宮藏的“大禹治水山子雕”就是揚州人做的。

但現在北京玉雕、上海玉雕很多大廠都垮了，目前全國唯一一家還有自己的學校培養人才的玉雕廠就在揚州，然而里面教授的技法都相當傳統，力量也非常微薄。他們一直保持著揚州玉雕的傳統技藝“山子雕”技法，而很少有創新。此外，目前揚州玉雕還主要制作“子岡牌”。“子岡牌”現在在北京、揚州等地的工價都很高。“子岡牌”起源于明嘉靖、萬歷年間活躍于蘇州的著名玉雕師陸子岡，他是在歷史上唯一一位有文獻記載的玉雕工匠。他制作了不少精美玉器，其中以掛件的方形玉雕牌最出名，因此后人就將此類掛件稱為“子岡牌”。“子岡牌”最突出的形制就是淺浮雕，所以現代人隨之把淺浮雕形式的掛件都稱為“子岡牌”。

南方以前以制作花件(所謂花件其實就是玉佩，也叫別子。清以前稱玉佩，清代叫別子，由于這些配上常作花紋圖案，行家稱之為“花件”)、光身件(如玉鐲、玉扣、雞心、吊膽和戒面)為主。清代時期，廣州進貢朝廷主要是以光身件即飾品類為主。大約在20世紀50年代解放后，南方開始有交易會，當時北京運來的玉器出現的損壞，南方玉雕廠負責修補那些損壞的貨物，從那時激發起南方玉雕發展擺件的想法，廣東玉雕制作擺件也從此起步。當時南方玉雕技藝的實力其實非常薄弱，因此并沒有得到北方的認可。但是由于南方人的不屈不撓的精神，開放與創新精神很強，而且南方由于最早通商，受到不少外來文化的影響，同時南方人一般沒有排外性比較容易接受外來的事物，因此南方玉雕比較容易融合其他的元素去發展創作。直到現在我們仍然還是在不斷地推陳出新。有時候南方人不自然地就具有一種引領時尚的潮流所在。比方說南方所雕刻的翡翠而言，每個時期南方都會推出一種新的潮流，這一兩年比較新的興起，就是三色佛像、人像、異變等形象作品。

現在南北方的工藝基本上沒有太大的區別。北方工藝主要講究陰陽工(指陰線刻、陽線刻)，陰陽工多表現于器皿類作品。如花薰、香爐等器皿類玉雕特別講究陰陽工，如果做立體雕陰陽工的表現力相對而言弱很多。看此類陰陽工的功底就只能看雕得是否整齊和順滑。南方在陰陽工方面的表現相對細膩很多，主要體現在花件、小玩件等作品中。南方陰陽工表現犀利，要求線越細致越好，以表現立體感和質感。線條的流暢、犀利比北方的工要求更高，甚至追求一種極限的表現。此外，南方現在尤其追求俏色做工，利用三色石、玉石的翡皮因材施工。

《收藏·拍賣》：南方玉雕的創新的玉雕工藝具體有哪些?

高兆華：20世紀70年代南方玉雕廠就創新出玉球雕。玉球可雕塑的內容很多，比如球柱上可以雕刻人物、花鳥、器皿等類型的技藝，因為玉球球柱沒有硬性規定怎樣的雕琢類型才可以支撐玉球。由此玉球雕所包含的玉雕品類很繁雜，為藝術創作提供了不少空間。同時我們也發展出車制，這對玉雕的發展而言起到了創新革命的作用，因為車制不但是一種現代手段，還可以使玉雕走向一種產業化。比如車制大大提高了玉塔雕鑿的技術。雕制玉塔在每層的接駁口，拉直玉塔線條，以及保證玉塔的垂直是非常難處理的，很多時候底座的接駁口稍微一歪，那么垂直線就會有所偏移，玉塔就會傾斜。但是現在的機械設備可以保證誤差很少，那么就能保證其垂直度很高。比方說玉塔每層的中心的牙口，機廠可以先在玉石上制作出機械的螺紋，通過螺紋去修整接駁的牙口，每層的接駁口出來了，拉好直線以后再分開雕刻。那么最后出來就會很正，不會歪斜。另外，其他器皿類作品的定型也可以直接通過機械車床制作出來。如果作品還需要雕刻裝飾性花紋，工匠就會在機械做好的器皿上雕琢，其他光素的地方全部都可以通過機器完成。現在玉器的茶杯器皿基本上百分之七八十都是通過機械制作的。目前機床制作在南方比較普及，比如信宜、高州一帶都很多人在使用車床，廣東三水、廣州也很多人在使用。

《收藏·拍賣》：南方玉雕有那些代表性的工藝?您能詳細講一下玉球雕的制作嗎?

高兆華：南方玉雕的代表作有通雕、鏤空雕、玉球雕、立體雕、鑲嵌雕。玉球是在原有的牙球的技藝上發展出來的，但是牙球直到現在仍然是用很原始的腳踏木制車床制作，而玉球基本上只能依靠機械制作，早期的玉球制作可能還會需要工匠控制一下力度和進度，但是現在機械已經可以完整制型，剩下的只有人工雕琢球面的裝飾花紋。雕制牙球與玉球制作的最大區別在于，牙球沒辦法用現在機床制作，因為制作時如果運用機械機床，工匠是無法控制進刀的力度和手感，一旦其中出了問題機床是不會停機，刀會一直旋轉，容易使作品報廢。雕制玉球的時候也會出現這種情況，但是由于玉球每層的厚度通常有3至5厘米厚，不像牙球的幾毫米厚度，所以相對而言不容易報廢。制作玉球的刀片不像牙球那么薄，通常也有3至5厘米厚度，如果制作的玉球越大，刀的厚度就會更厚。另外，雕琢玉球內層球時也不會像牙球那樣在每層球面上都雕琢花紋，我們曾經嘗試過在內層玉球上雕琢花紋，但是由于雕琢完后的內層玉球咬力不夠，不像象牙質地那樣有韌性，而且玉石受到撞擊容易碎裂，所以現在的玉球基本上以這種方式呈現：最外層球體雕琢精美裝飾，里層為一個光素的小玉球。

《收藏·拍賣》：像制作具有南方特色的漁民撒網等題材鏤空雕是否會很復雜?

高兆華：相對有危險，但是危險程度還是少很多，始終會有些輔助手段幫助制作。不會說一個網就那樣子制作，會有些程序和步驟，通過一些輔助工具也幫扶一下其力度，一部分一部分地雕琢下來。

《收藏·拍賣》：這類型的鏤空雕是否很少有鑲嵌的做工?

高兆華：玉器如果做了鑲嵌工就一定會看得出來的，因為它會出現陰陽色。玉雕最大的毛病就是，如果作品曾被接駁，那么就會出現陰陽色。因為它這邊受光，另一邊不受光的肯定會呈色灰暗，所以接駁處的裂痕是非常容易顯露出來的。盡管用的玉料不是特別通透的那種，在接駁處的石紋也沒辦法對接得上，石性的表現還是沒辦法對接上。因此基本上玉雕一般不會像牙雕那樣鑲嵌做工。

《收藏·拍賣》：您能談一下一件玉雕成品大概會經過多少工序嗎?

高兆華：首先是選材、買材、問皮。現在買玉石的時候行內有種是買明料的，就是說把石料打開給你看，但是即使是買明料，大部分石料還是會有皮殼的。那不同的石料會有不一樣的皮殼，比如黃砂皮、白砂皮、黑皮殼等。通常需要看清楚石料的皮殼是怎么回事，看看外表有沒有裂痕，可不可以利用，然后去掉石料不能利用的皮殼，我們才開始設計。現在設計上就比較講究俏色，怎么遷就裂痕和怎么俏色。玉石具有三大不可預見的特性，首先是玉材不可再生。第二個為不可預見性，即玉料上色的走向是不可預見的。比如說表面看到有色，但是制作到里面就沒有了顏色，或是表面沒有顏色，到了里面開始有顏色：又如表面沒有裂痕，但是制作到中間時出現裂痕等情況。那么由于玉料這種不可預見性，在制作的過程中就得不斷地根據情況來修改設計圖紙。玉石很少可以按照最初的圖紙制作，通常到最后制作出來都是與最先的設計完全不同，可以說是面目全非的。第三個是不可重復，也就是說沒見玉雕均是不可復制的。因為每件玉石的特質是不一樣的，即使同一件石料，中間剖開，兩邊的石紋和石性是完全不一樣的，所以即使是同一件玉料也不可能制作出兩件相同的東西。所以說玉雕作品基本上都是孤本。

《收藏·拍賣》：玉器收藏價值是以怎樣的標準來衡量?

高兆華：玉器價值主要憑工藝來衡量，其他的影響因素還涉及作品歷史研究價值、藝術價值、存世量、玉材價值等。比如南越王墓出土的“透雕龍鳳紋重環玉佩”，其材質不算好，石料本身已經出現沁(即玉材已被腐蝕)，但是由于它是全國發掘中唯一一件的重環玉佩，就其研究價值而言已經注定此件作品價值不菲。同時，它還代表了嶺南玉雕玲瓏剔透的雕琢風格，輕靈飄逸的技藝，也使其具有相當高的藝術價值。因此該作可謂價值年成。相反，以前我曾為朋友鑒別過一些清代官員朝服的配飾玉器就無法與龍鳳重環佩相比。盡管它們用料比龍鳳重環佩要好，但仍然屬于普通的石料。其次，此類宮廷玉器制作很粗糙，并沒有多少工藝及藝術價值可言。此外，這類的玉器存世量很大，據了解同一款式、制式的東西有將近3萬多件存世。那么在既沒有玉材價值、工藝價值、藝術價值，也有沒有多大文物研究價值的情況下，這些玉器自然就沒什么收藏價值了。

現當代玉器可分為飾品和擺件、大型雕刻類。飾品類主要依靠玉材種、色、水頭、地來區分其好壞和賣價高低，基本不會涉及到是否是大師作品這一層面。其收藏價值也主要取決于原料，料越好，色種越好，將來的翻倍價值就越高，普通玉料可以說幾乎沒有升值的可能性。擺件、大型雕刻類則主要看其工藝，并非是玉料好成本高就決定作品的價格及收藏價值，往往是以工藝為其收藏價值的衡量標準，所以名家大師的作品收藏價值就會高，它們現在也占取著高端市場的份額。

《收藏·拍賣》：請問如何正確地保存和保養玉器?

高兆華：玉器保存主要是防止碰撞和高溫照射，比如黃蠟石、田黃、青田石等就承受不了高溫照射，通常一照射就會出現爆裂的現象。就算翡翠承受高溫照射的能力也是比較弱的，如果必須要照射，那么旁邊就需要放一杯水保持空氣的濕潤來滋潤石頭。保養方面，玉器沒什么特別要求，因為玉材本身不怕潮濕和發霉。但是有些玉材則需要特別的護理，如青田石、臺山玉等就必須定期搽油，搽阻油就可以了。因為這類型的石材比較干，所以一定需要搽油處理。有些青田石沒有搽油的話甚至會出現爆裂的現象。一般如果石料不是很潤澤的需要3個月搽一次。如果石料特別潤澤細膩的話1年搽1次都可以，但是都是比較個別的情況，大部分是半年左右或者3個月左右需要搽油。翡翠類的玉器主要需要人把玩，通常需要人養，經常被人把玩的翡翠制品就自然會有一種晶瑩通透的質地出來，飾品類的翡翠制品就需要經常戴，不戴的話就不漂亮了。但大件的翡翠玉雕就沒辦法用這種方式保養，只能定期找專業人士來清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