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耀光(1907-2006)為香港著名建筑實業家、慈善家、收藏家。1952年任香港建造商會主席。其熱心公益,于教育事業及老年人福利事業貢獻尤多。而何耀光先生律己甚嚴,個人之道德修養和立身處世,亦足為一代楷模。這種人生觀成為其收藏取向上最重要的指導理念,曾謂:“余性愛搜蓄書畫,但于取舍必以人品為第一義,茍其人節虧品惡,其書畫縱精妙絕倫,亦弗取也。”故至樂樓的收藏,都是向來備受推崇的清節之士的翰墨遺芳。
現正于香港藝術館舉行的“明月清風——至樂樓藏明末清初書畫選”展覽,當中所展出的七十九項明末清初繪畫及書法,是屬于香港三大中國古代書畫私人收藏之一的至樂樓珍藏精品,其余兩家為劉作籌先生的“虛白齋”及利榮森博士的“北山堂”。至樂樓主人何耀光先生(1907-2006)自四、五十年代開始收藏歷代書畫名跡,其中尤以明末清初之藏品歷來備受海內外學界和藝壇重視。歷經磨難,白手興業
何耀光先生,生于廣州,祖籍番禺,雙親何貴榮(1863—1913)、鄧好(1869-1909)均于其年幼時離逝。何耀光于家中排行最小,有一兄何耀全(1897-1927),及一姊何蘇(1902-?)。根據廣州師范學院所出版的《何耀光傳》記載,何氏先祖本姓楊,是明末時期廣東大埔一戶姓楊之農民家庭。楊氏因避戰亂及為了生計,輾轉遷徙至福建汀洲之和順堂村,落地生根。先后經歷了十四代,至楊英杰一輩,從事出海買賣事業發跡后,便與妻子陳氏及幼子貴榮(即何耀光之父親)遷至廣州河南新勝里定居時,該區仍屬番禺縣。及后楊英杰出海不幸遇難,遺孀陳氏帶著兒子流寓廣州。結識了當地一戶姓何人家,何家夫人黃氏亦系遺孀,兩人結誼金蘭。陳氏因病離逝后,年幼的兒子貴榮在何門黃氏撫養下長大成人,并改姓為何,與鄧好成家后一直為何氏家業打理店鋪,成小康之家。
及后,家道中落,1909年,鄧氏不幸死于鼠疫,而何貴榮亦于四年后(1913)病逝,遺下三個孤雛。當時只有十六歲的兄長何耀全于警察局當接線生,獨立謀生;十一歲的姊姊何蘇則被送往孤兒院,不久病逝;而何耀光則寄養到父親朋友的家中,八年間輾轉寄養于三戶人家。至1921年,才隨已成家的何耀全到香港生活及求學。當時他就讀于蘭杜街的菁莪英文中學,潛心讀書,也為了幫補家計,曾于快活谷賽馬場當售票員。二十年代,工人運動興起,兄長曾為工人談判領袖之一。1925年,兄長回廣州投身省港大罷工愛國運動,何耀光亦隨行并入讀廣東大學(即現今中山大學)。1927年4月,兄長于清黨行動被捕犧牲,何耀光帶著沉重的心情和口袋中六元港幣,只身回到香港謀生。經當年中學同學梁錦祥介紹進入建利建筑公司當業務員,及后成為經理,十余年間,為建利公司業務成就立下不少功勞。1934年,與廣州郭佩珍成婚,婚后育有五兒、五女。1938年,創立福利建筑公司,往后數十年在香港經歷二次大戰香港淪陷日寇、五十年代的難民潮、新中國的成立、六十年代的動蕩、七十年代經濟起飛、八十年代國家改革開放和香港移民潮、九七回歸等等見證了香港發展成國際大都會的滄桑與變遷。
收藏理念:注重書畫家的道德人品
何耀光于1966年撰寫的《書畫的鑒賞與庋藏》一文中提到:“吾性嗜藝術,尤好書畫。”他認為歷代書畫家的道德人品、氣節情愫能借著其作品流芳百世,能“成教化,助人倫”。透過研閱書畫,對培養性靈、曠達心境,均有極大的裨益,故愛好和欣賞書畫及能珍藏之,是最為益智及最得養生之道。約于1950年代初,何耀光以至樂樓為其書齋名稱,意謂“為善至樂”。何氏1962年在其首次出版的《至樂樓所藏明遺民書畫錄》撰序時謂“廿余年來,故薄有所藏”。可知其早于1940年代已開始收藏書畫。而五、六十年代的香港,正經歷從貿易港口過渡到工業大都會的轉型期,由于地緣關系,早與廣州緊密交流,加之歷史因素,在1949年后,更一度成為國內文物的匯集點。其時外國富商爭相搶購中國文物珍品,何耀光不忍國寶流散海外,遂矢志“聊以盡一分國民之責任,為祖國保存國粹耳,世有起而共肩此神圣任務者乎。”起初只以近代書畫為主,及后有機會欣賞當時在香港展出的歷代名跡,驚見古人之造詣弘深、品格高逸,故收藏的范圍擴大至古代,尤集中于明清兩代書畫。與此同時,他亦定下了“保存國粹,弘揚書畫藝術”以作為是至樂樓收藏的宗旨和使命。
時至今天,至樂樓的藏品年代橫跨宋至二十世紀,當中以明末清初時期的書畫為數最多最精,這與何耀光特別鐘愛這個時期的書畫家,息息相關。究其因由,明末清初那段改朝易代的百年動蕩,充滿戰爭、分裂,百姓經歷國破家亡、內憂外患,孕育了不少忠臣、孝子、義士、遺民等,他們心懷亡國之痛、故國之思,故此寄情山水,潛心繪事或著書立說,透過他們的言行和遺留下來的書畫作品,凸顯出一種磊落光明的氣節與清高傲世的情懷。何耀光先生對此非常欣賞及景仰,他曾謂:“耀光每遇法書寶繪,必考其人而稽其行,其人無悖于道、無虧于德者,方錄而藏之。”更于其《至樂樓跋語》中立定其收藏書畫的準則,復謂:“余性愛搜蓄書畫,但于取舍必以人品為第一義,其人節虧品惡,其書畫縱精妙絕倫,亦弗取也。”他深信“古人翰墨以堪傳者,其品格未有不高;間有藝事佳而品乖者,則必為世所唾棄。”故至樂樓的收藏,都是向來備受推崇的清節之士的翰墨遺芳,誠如致力抗清而殉節的書畫家王思任(1576-1646)、黃道周(1585-1646)、鄺露(1604-1651)等;或遁入空門,從此不問世事的和尚普荷(1593-1683)、弘仁(1610-1664)、髡殘(1612-1673)、朱耷(1626-1705);亦有辭官不仕新朝,歸隱山林的查士標(1615-1697)、龔賢(1619-1689)、戴本孝(1621-1693);復有萬里尋親的孝子黃向堅(1609-1673)等等。這些書畫家的作品,于學術界享譽盛名,歷年來成為海內外學者所研究的專題,而至樂樓樓主何耀光以書畫家人品作為收藏取舍標準亦成為收藏界之佳話。
公展雅集
何耀光在歷年搜求書畫的過程中,結交了不少精于鑒藏的同道及書畫家,不時雅集于家中至樂樓。1949年前后,不少收藏家紛紛來到香港,使此南方小島頓成文物集中地,如張大干(1899-1983)、陳仁濤(1906-1968)、朱省齋(?-1970)等。廣東人士如香翰屏(1889-1978)、李研山(1898-1961)、黃般若(1901-1968)、鄭德芬(活躍于約二十世紀中期)等亦于此時相繼到港。當時何耀光涉足收藏圈,漸結交更多鑒藏同道,當中有不少藏品便是得自友儕的。其中以李研山最為友好。他于1961年題顛道人(活躍于約1680)《山水冊》跋語中提到:“余與研山論交,已七閱年,其間數數相與論書畫。余所藏,十有八九,經其品定。……其奈善病,于今春三月廿七日遽歸道山,享年六十有四耳。今重讀舊題,追懷昔誼,能不感慨系之。”從上語可知,李研山可稱為何耀光收藏書畫的伯樂。此外,不少當時的書畫家,亦經常雅集于至樂樓中,除李研山外,計有桂玷(1865-1951)、高劍父(1879-1951)、葉恭綽(1881-1968)、鄧芬(1894-1964)、溥心畬(1896-1963)、黃般若、王商一(1905-1972)等等,一眾書畫同好互相贈答酬唱,欣賞歷代古人名跡。
至樂樓自建立以來,何耀光對藏品珍護有加,愛不惜手。他常待天朗晴爽之時,耐心地懸掛舒展珍藏以疏氣防霉,認為靜對古人遺作就如親見其人,如身入圖畫中,每每能令其心曠神怡、流連忘返。此外,他希望為每件作品整理著錄,便邀請了曾寄寓于家中的友好勞天庇(1917-1996)協助,注錄編整收藏,編成各部《至樂樓書畫錄》。亦對每件作品的收藏原因、對書畫作品的感想,悉心撰寫了跋語。除了有助學術研究外,亦讓后人一窺其鑒藏心志及鐘愛書畫之熱心。除了整理出版著錄,讓更多人欣賞這批珍藏亦是何耀光的心愿,歷年來,藏品展出凡四次,分別為1962年于香港大會堂舉行“明遺民書畫展”、1975年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舉辦“至樂樓藏明遺民書畫”展覽(暨國際研討會)、1992年“至樂樓藏明清書畫”展覽以及現正展出的“明月清風——至樂樓藏明末清初書畫選”展覽(暨國際學術講座系列)。1962年第一次展覽舉辦之時,即有雅集之書畫同好言道:“子今將其遺墨公展,自足表忠義千古,發潛德于九原,抑更于澆漓人心,有所警勉,亦表綱常,正風俗之道也。”足證至樂樓藏品的重要性,亦鼓勵了何耀光繼續發揚至樂樓藏品的心志。于1985年,正式以至樂樓之名注冊,使其成為以發揚藝術為目標的慈善團體,務求令至樂樓的精神能凌駕于個人及家族的盛衰,獨立地得以發揚并延伸。于過去五十年間,至樂樓出版了超過四十種與中國文學及藝術有關的書籍,并合辦多個學術性研討會,邀請國際知名學者來港出席討論,對推動及弘揚中國傳統文化藝術可謂不遺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