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年來有關官二代的負面新聞很多,去年最引起轟動的官二代事件是“我爸是李剛”。民間對官二代反感的不僅是一些官家子女張揚的行事風格,更是官二代能夠借助父輩的權勢,謀取平民子女不可能通過奮斗得到的社會資源和地位。特別是在大學生就業困難的今天,官家子女通過父母的安排,就能得到一份令人羨慕的職業。所以,中國曝出的官二代負面新聞,很多都與就業有關。
前不久被媒體披露的湖南冷水江市人事局長把尚未畢業的兒子安排在吃皇糧的財政局工資統發中心工作,即是這樣的一例。比起過去數起被曝光的官二代類似事件來,此事更顯惡劣。因為人家至少裝模作樣考試了一番,形式上沒違規,而冷水江市的官二代,居然老爸的一封請求信,就得到了當地三位最高長官的批準,還未畢業就擁有官家身份。更可笑的是,事情曝光后,該市常務副市長的回應竟然是,人才缺乏“特事特辦”,并欲蓋彌彰搞什么調查。
不過,在我看來,這還不是最令人憂慮的,最憂慮之處在于,此種事在冷水江市,已成為一種普遍現象,用該市人事局一位副局長的話說,“常委開會時確實有這么一個決定,就是照顧(各單位)一把手親屬子女工作”。換言之,官二代在冷水江市是有意識推進的。否則,人們無法理解,僅僅是人事局長的一個請求,就能令當地三位最高長官違反規定批示同意。
中國傳統社會在很長歷史時期,曾實行過官員世襲制,但在開科舉后,至少從隋起,世襲制就被廢除,官員選拔是通過科舉考試,面向所有讀書人,平等競爭,這使得平民出身的子女能有一個上升的通道,從而保障了中國文官制度的長期穩定。盡管在這一過程中,還會有官員世襲的出現,但那只是個別現象,主要是父輩對王朝的功勞巨大而由帝王特賞。如果以此鏡鑒冷水江市,這些官僚還不如科舉制的古代社會。
官二代、富二代、貧二代等帶有身份標簽意義的“二代”現象頻繁成為中國社會關注的熱點,說明社會的階層意識正在形成,社會各群體的裂痕在擴大。
從社會發展來說,基于不同的出身、財產、知識、職業等,形成不同的階層乃是正常現象。
只要各階層——主要是底層向上——流動的渠道不被堵塞,社會大體能夠平穩發展。但是,若社會階層的劃分是以貧富和權錢作為標準,即社會以權和錢來作為身份認同的標準,則反映這個社會開始或已經進入一個畸形的發展軌道,社會不同階層就有固化的趨勢,社會流動尤其是底層和平民向上流動非常困難。
很多社會學家向我們描繪了此種階層固化的趨向。這種狀況的出現,應該說,與中國改革的目標取向是違背的。因為改革要打破的恰是阻礙社會和階層流動的身份、財富、等級因素,使社會更有活力和創造力。從早期改革看,某種程度正是這樣。那時候,只要有膽識,即使下海做個個體戶,都可能改變命運。但是,現在即使是高考——這個曾經被公認為改變命運的有效途徑,如果沒有過硬的關系和背景,也很難對自己和家庭的命運有什么改變,除非一個人有著特殊才能或來了好運。
在社會結構的固化中,相對富二代的炫富或其他行徑來,官二代的身份繼承更令人厭惡,對社會的危害也更大。
富二代炫耀的是其老子打拼出來的財富,或許在這一過程中也充滿種種丑陋,但從富二代本身來看,他繼承和享受的是父輩合法的財產,是一種光明正大的行為。然而,官二代則不同,官二代靠的是父輩擁有的權勢。國家把權力賦予官員,并不是用來為其家族謀私,當官員用手中之權為子女鋪就后路時,無論從黨紀國法還是實際情況來看,少有不犯忌者。以冷水江市人事局局長為例,他打著的旗號是,為黨工作了幾十年,沒向組織要求過什么。在這位局長的意識里,這幾十年的工作就是他理直氣壯向組織提出非分要求的資本。但是,無論從作為一個黨員還是作為一個公職人員看,工作乃是其本分和基本職責。可當地領導居然也就批準了這個請求,不僅如此,如上所述,竟然把官二代的身份繼承問題作為一件有意識推動的事情去做。
在冷水江市這個例子里,官員及其家族已經成為一個自我循環的特權群體,由于他們事實上在社會起主導作用,所以,社會的大部分資源也就為他們所分配和占有,其他階層和群體,尤其是底層將很難獲得發展所需要的資源,致使貧困衍生貧困,富裕滋生富裕,弱勢群體在政治、經濟和文化領域被邊緣化。顯然,對底層群眾來說,深深的失望會導致強烈的被剝奪感,從而產生“仇富”、“仇官”的反社會情緒。而對占據優勢社會地位的強勢群體,特別是官僚階層,他們在意的主要是既得利益是否安穩,并不會真正去關注甚至在某些方面阻撓社會的進步。分析社會流動停滯和階層固化的原因,特權固然是因素之一,但在當前的轉型時期,社會改革和社會建設的滯后也是一個重要因素,甚至在某些時候比特權更重要。正如老資格的社會學家陸學藝所言,經濟的快速發展帶來了財富的增大和機會的增多,但在此過程中,一方面,由于過于追求增長速度,把應該配置到社會領域的資源與機會也配置到經濟領域中;另一方面,計劃經濟時代留下來的一些制度性障礙,如戶籍、就業、人事、社會保障等方面的制度,不能適應市場經濟體制,從而嚴重侵蝕了一些社會成員獲得資源的機會,阻礙著人們的向上流動。
可以說,社會流動通道阻滯、身份繼承、結構定型而來的社會斷裂和階層沖突的風險,正日益在中國社會孕育。要撫平社會的裂痕,必須鏟除官二代產生的土壤和條件,為此,需要強化對官員的制約和監督,割斷公權力與市場的交易,例如,建立官員回避制度,在法律上禁止政府機構中的裙帶關系,以使公民有平等獲得公職的機會;但更重要的是,必須加快社會結構的改革,使社會發展與經濟發展相適應,形成一個相對公正、合理、開放的社會階層結構和社會流動機制。
(摘自《聯合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