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賀,水與土的原味

日本料理的美食哲學，在于用最自然的方式引出食材的原味，而在佐賀的郊外，旅途中的你，可以品嘗到自然和人文的原味。

沒有觀瞻嘉瀨川紀念鑒真和尚登陸的石碑，不曾造訪久保田町的日本最早孔廟，連佐賀的市區也擦肩而過，這樣的佐賀之行定遺憾頗多吧?事實恰恰相反，在佐賀的西南郊，在那里的群山、田野和村落之間，我們找到了一個更自然、清新的佐賀。

有田伊萬里，日本的景德鎮

在黑牟田后山的“新窯”古窯遺址，陶瓷工匠橋口博之滔滔不絕地向我介紹青花有田燒和景德鎮的青花瓷之間的相似之處。而在這所天寶年間(1830年)的古窯不遠處，從山腳一直延伸至山腰的土黃色泥包，便是從中國景德鎮傳到有田的登窯。

日本的陶器工藝歷史久遠，瓷器燒造卻是比較晚近的事。16世紀未，豐臣秀吉發動“文祿”、“慶長”之役，雖未能侵吞朝鮮，隨他出征的佐賀藩主鍋島直茂卻帶回不少朝鮮的陶瓷工匠。1616年，高麗陶工李參平在有田泉山發現蘊含優質高嶺土的“白瓷之丘”，有田于是成為日本瓷器的發祥地。藩主派遣不少一流工匠到中國景德鎮學習瓷藝后，有田陶瓷業迎來它的鼎盛時代。相傳一度因瓷業太過旺盛，致使燒窯用的柴禾嚴重不足，工匠大肆砍伐周邊森林，導致當時佐賀的自然環境大受破壞。佐賀觀光聯盟的德丸憲一告訴我，如今有田的手藝人紛紛以此為鑒，十分注重環保，每逢深秋，他們便會收集落葉，取代柴薪之用。

如果你對有田燒的傳統工藝充滿好奇，可以到古老的柿右衛門窯逛逛，第十四代酒井田柿右衛門先生依舊沿襲著最傳統的瓷藝做法。如今，在有田自古被喻作“鰻魚溫床”的街衢內，許多家族依舊傳承著“與泥土共生”的家風，瓷藝大師青木龍山便是其中的一位代表，“在有田，泥土和大米一樣，是我們的生命。”有田的孩子們可以大著膽子體驗古老瓷窯的魅力，黑牟田的新窯也為瓷器學校的學員開放，你可以在窯邊發現許多初學者的拙樸作品。

“所謂‘傳統’，并不是模仿古代的作品并將它流傳下去，終究是創造新的東西并將其代代相傳。”被譽為“人間國寶”的井上萬二大師，道出了有田燒經久不衰的真諦。青花作坊設于古色古香的木結構老宅中，兼作倉庫、工坊和瓷窯之用，瓷窯已安裝了最新的電腦控溫設備，但這是否意味著青花有田燒已經淪為批量生產的工廠制品?橋口博之擺手否認。技術上的可控性增加，能讓工匠們有更多時間，花更多心思構思瓷器的造型，揣摩圖案的設計。在工坊內，我們便遇到了一位在旋轉臺前伏案工作的手藝人，他拿著自己剛完成的茶杯，讓我們仔細用手撫摸。同傳統有田燒平滑細膩的質感不同，杯子的內壁可感覺出明顯的細紋，原來這是他刻意用工具制造出的一道道螺紋。

伊萬里創立于延寶3年(1675年)，江戶時代佐賀藩在伊萬里大川內山開置了御用窯，專事生產高級瓷器進貢德川幕府，遺留至今的古窯遺址和高麗人之墓，無疑是追溯300余年歷史和傳統的最好憑證。自江戶時代直至明治時代，被東松浦半島和北松浦半島環抱的伊萬里，都是佐賀最重要的港口城市。中國明未清初時國內局勢混亂，原本專銷中國景德鎮瓷器的荷蘭東印度公司，開始將視野轉移到日本，適逢有田柿右衛門開創了日本彩繪白瓷技法，深得歐洲貴族喜愛，自17世紀至18世紀百年間，有田燒從伊萬里出口歐洲的數量就高達好幾百萬件，而“伊萬里燒”也成了佐賀瓷器的代名詞，直至明治年間才重新啟用產地之名命名。

肥前濱宿，時間的味道

被稱為“昭和之屋”的峰松一清酒造場，是佐賀肥前濱宿歷史最悠久的釀酒工坊，主人峰松一清繼承了父親的名號和家訓111在這條鹿島市的酒藏老街上默默釀造“時間的味道”。佐賀見山的“棚田米”梯田是日本有機稻米的重要出產地之一，加上當地水質優良，早在昭和初期(上世紀20年代末)，肥前濱宿便誕生了大量釀酒工坊。但是，運用傳統白勺釀酒設備和工藝，畢竟無法與機械加工的大酒廠相比，肥前濱宿酒藏街的民間作坊度舉步維艱，直至近年，他們開始對古老的工藝進行改進，方才有了起色。峰松一清研發釀制的“菊王將”清酒和“魔界誘惑”黑曲芋燒酒，便是今年日本國內熱銷的產品。

“千萬別因貪圖美酒，而淪為‘昭和之屋’的匆匆過客。”峰松一清暗示我們別急著買酒，工坊另一側的房間內還有其他驚喜。“請慢慢品鑒昭和年代的味道。”原來，這里被峰松打造成了追憶昭和時光的私家博物館老日褪色的榻榻米、晶體管收音機、黑白電視機，中央的圓桌上擺著個古銅色的座鐘，這個不大的房間，還原了半個世紀前的日本民居，讓人仿佛一晃神，便走入了《永遠的三丁目的夕陽》的電影世界。博物館另一側的墻面上，掛滿了那年代的唱片封面，山口百惠、松田圣子、中村雅俊，還有竹本孝之，而墻角的柜子里，則是孩子們的玩具世界。我仔細匍讀手中的小冊子，試圖辨認這些不屬于我的年代的事物。至今，我還惦念著那甸讓我心靈為之顫動的話語：“昭和年代，日本物產有限，但快樂竟是無邊。”同峰松一清告別后，在凜冽的風中，從酒藏老街一路逛到浜莊津町。望見酒家門前枯黃的杉木球，想起西村幸夫對肥前濱宿的評價——從零開始，并邁向頂級領袖。從零開始?那不正是來春的新釀出爐時嗎!于是：我真想看見酒坊門前掛起青蔥的杉木球，品嘗下肥前濱宿的新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