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當歷史的車輪碾過二十多個世紀的滄桑,這兩句話不但沒有過時,反而更加生機盎然了。“仕而優”的人都輕而易舉地獲得了博士、碩士頭銜,以致國家發改委主任張平的中專學歷成為了一條匪夷所思的新聞,以致人大校長紀寶成驚呼“中國最大的博士群體并不在高校,而是在官場”;一些在學術科研上稍有建樹的人又紛紛往仕途靠攏,教授竟然要按行政級別分出個三六九等來。
如果說這兩個方面多少有些諷刺的意味,另一種形式的“學而優則仕”,則難免讓人體會出一絲無奈——越來越多的大學畢業生在巨大的就業壓力下選擇報考公務員。
賺得英雄盡白頭:
瘋狂“考碗”為哪般
2003年,有“國考”之稱的中央機關及其直屬機構公務員考試共有87000名符合條件的報考者,錄用人數為5400,淘汰率為93.8%。2010年,審核通過的報考人數激增到了136萬,是7年前的15.6倍,淘汰率達到了98.8%。廈門海關、天津海關等單位的多個職位供需比都超過了2000比1。注冊會計師資格考試和國家司法考試都曾被人稱為“天下第一考”,可是,這兩個考試的難度跟公務員考試比起來,那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
有一些單位雖然不是黨政機關,但是具有一定的行政色彩,擁有一定的壟斷性資源,有些職位雖然不能納入公務員的正規編制,但好歹也是個“吃皇糧”的鐵飯碗,它們照樣能夠在人才市場上呼風喚雨。廣州市市容環衛局下屬事業單位首次向社會公開招聘13個環衛工職位,引來286名本科生和研究生報名爭搶。其中,一個要終日與病死畜禽打交道的職位居然引來19名本科生和7名研究生角逐。最終,應聘者中有1名博士、4名碩士和6名本科生被錄用。2009年,在濟南市市屬事業單位公開招聘工作人員的過程中,濟南市城肥清運管理二處的“糞便清除工”這一崗位共招聘5人,結果有391人前來競爭,其中不乏大學生。該崗位的誘人之處在于:事業編制身份,月收入三千。
南京市殯葬管理處曾在人才市場公開設展,向社會公開招聘23名“編外員工”,崗位有駕駛員、引導員、業務員、水電維修工、土建工程師等。“雖然這次招聘的崗位不在編制內,但仍收到了千余份簡歷”。南京市殯葬管理處有關負責人表示,此次通過初選參加筆試的270位應聘者的簡歷中,大專以上學歷的超過了一半,包括南京大學、東南大學等名牌高校都有畢業生投簡歷,“其中不乏碩士學歷的報名者”。
伴隨著公務員考試不斷升溫,有兩個詞語逐漸流行開來:第一個是“考碗族”,指的是到處參加公務員考試,不考到“飯碗”不罷休的一群人;第二個是“考霸”,該詞被列為教育部2007年8月公布的171個漢語新詞之一,指的是頻繁參加某一種或多種考試的人,以公務員考試為甚。
遼寧省有關方面做的一項調查表明,60%的大學生將公務員作為就業的第一選擇。在我們對這一現象做出合理與否、適當與否的判斷之前,有一個問題是不能不考慮的: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公務員成為了大學生的就業首選?
虛榮的滿足
在一個官本位的社會環境下,仕途所能帶來的虛的利益恐怕比實的利益更為直接。官本位其實就是權力本位,權力作為最高層次的價值被頂禮膜拜。進入仕途雖然不能馬上擁有權力,但至少有了這樣一種預期。所以,考上公務員,尤其是考上中央各部委或經濟發達地區熱門系統的公務員,馬上兌現的利益便是身份的改變和虛榮心的滿足,頗能讓人有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成就感。這種成就感對于任何一個塵緣未了的凡夫俗子來說都絕對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我一個老鄉從長沙某高校畢業時進入了北京市勞教局,這頓時成為老家的爆炸性新聞,方圓數公里的人都在議論著某某家的孩子去中央當官了。據說這個人家里還為此大擺酒席,前來“攀附權貴”的遠親近鄰自然不少,場面恐怕蓋過了鄉長大人為母親辦的八十大壽。
我剛來深圳時一個同事的丈夫是深圳某司法部門的公務員,每天上下班都有單位專車接送。有一天早上去上班的時候,一輛摩托車時不時超了他們的車,超車以后還故意東拐西拐地擋著他們的道。車上的幾個公務員自然火冒三丈了,平日只有他們囂張別人的份,哪能讓一個騎摩托車的平頭百姓如此放肆呢?他們有次進關的時候,檢查站的武警沒認出他們的車牌,要求檢查邊防證,硬是被車上的幾個人狠狠教訓了一頓。如今這個騎摩托的家伙又豈能輕易放過?到了一段路的外側是個深坑的地方時,他們想方設法把那輛摩托擠到坑里面去了,然后得意地揚長而去。當我的同事向我們部門的幾個人描述這件事情的時候,自始至終都是一種無比自豪的語氣,她通過這樣一種描述讓自己的虛榮心得到了巨大的滿足。而當時在場的大部分聽眾聽完以后流露出來的并不是鄙夷或者憤怒,而是對她和她老公的羨慕以及對那個摩托手的幸災樂禍。
當公務員這樣一個身份足以成為炫耀的資本,當人們對這個身份的向往模糊了是非曲直的界限,大學生為了這個身份而趨之若鶩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實在的利益
如果說身份是虛的,對權力的崇拜和欲念也是虛的,那么,身份背后輕松的工作環境和穩定的高收入、高福利則是實實在在的,公務員比普通百姓占有更多的社會資源是實實在在的。這些實在的利益是公務員考試大受追捧的根本原因。《中國青年報》的一項調查結果表明:77.0%的人認為公務員熱是因為公務員是“鐵飯碗”,穩定;73.2%的人看中公務員福利待遇好,上升空間大;59.9%的人認為與其他職業相比公務員工作更輕松。正因為如此,一個新的群體被催生出來了——非公務員不嫁的“嫁碗族”。跟公務員的各種福利待遇比起來,虛無縹緲的愛情又算什么呢?
就目前的社會現實而言,公務員應該算是最穩定的鐵飯碗。在企業里打工一不留神就被老板炒了魷魚,自己創業稍不注意可能就會損失慘重甚至關門大吉,而公務員只要不貪贓枉法、作奸犯科,基本上一輩子都不用擔心失業。就算所有的企業都破產了,就算所有的白領都失業了,公務員的鐵飯碗里照樣有飯吃。2008年,受全球金融風暴的影響,深圳的大批企業黯然倒閉,很多工業區簡直是哀鴻遍野,寫字樓里的白領也因裁員的壓力人人自危,而就在此時,深圳市公務員的工資大幅上漲,平均漲幅超過2500元。在這樣的背景下,“三年學,不至于谷,不易得也”(語出《論語·泰伯》。學習三年,還沒有做官的打算,是很難得的)。
據人事部統計:1996年至2003年,全國共有5萬公務員告別鐵飯碗,其中超過60%的人是主動辭職的,也就是說,8年當中因為不合格而被辭退的公務員不足2萬。2萬人確實不是小數目,但是與我國這支世界上最為龐大的公務員隊伍相比,按708萬機關干部(2000年統計數據)來計算的話,這2萬人只約占其中的0.15%,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了。公務員這種近乎百分之百的穩定性,還有哪個職業能夠望其項背呢?
公務員的工作環境也比企業界輕松得多。在企業里,尤其是在中小規模的私營企業里,老板不但要想方設法讓員工在8個小時的上班時間里忙個不停,而且巴不得員工天天加班到深夜。我剛到深圳從事房地產策劃工作的時候,因為要趕一個項目的投標方案,整個部門的同事連續幾天加班到凌晨三四點。經理當時跟我說的一句話我至今記憶猶新:“這是企業的生存方式,我們沒得選擇。我原來最忙的時候曾經七天七夜呆在辦公室里沒有下樓,餓了就叫外賣,困了就躺在地上睡一會兒。”這樣的工作壓力恐怕絕大多數公務員一輩子都體會不到吧?
長江商報、揚子晚報、東方今報等媒體陸續報道過湖北、江蘇、河南等地一些政府機關的公務員在上班時間玩電腦游戲、看電影、炒股、上網聊天的現象,“一些部門單位把工作當游戲,把制度當廢紙,把辦公室當成休閑中心,特別是一些工作相對清閑的部門,更是人煙稀少、上班就是點卯。”某政府部門辦公室的白板上赫然寫著“公務員+不準——不準遲到、早退、無故缺崗、擅自離崗;不準工作時間打電子游戲和上網聊天、看電影、炒股;不準工作時間下棋、玩撲克、打麻將;不準工作時間隨意串崗、扎堆聊天……”這些規定本身自然沒有任何問題,可是,為什么需要煞有介事地規定上班時間不能看電影、打麻將呢?肯定是因為那里的公務員存在上班看電影、打麻將的現象,至少他們在上班時間有時間、有條件看電影、打麻將。就算任正非明文規定華為的員工可以在上班時間看電影、打麻將,恐怕也不會有人那么做的。工作都要加班熬夜才能完成,誰還會有那份閑情逸致呢?
我有好幾個朋友在企業界發展得都不錯,有些甚至在世界500強企業里做到了中高層,但還是忍不住去報考公務員了。他們并不是對自己的收入水平感到不滿,而是向往公務員那種輕松的工作方式。一個朋友辭職去考公務員的時候是這樣解釋的:“我這個人沒有遠大的抱負,對工作的期望值并不高,只想找一份每天工作八小時、下班能夠按時回家、周末不用加班的工作。為了滿足這個要求,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去考公務員。”
公務員的收入雖然談不上是最好的,但就每個地區的平均收入水平而言,公務員的收入絕對是中等偏上的。上文談到不少高學歷的畢業生爭相應聘南京市殯葬管理處的23個駕駛員、水電維修工之類的編外職位,雖然這些職位都不起眼,但是年薪卻有3萬至7萬元,而且這還只是基本收入。
從2003年開始,殯葬業已經連續數次登上“中國十大暴利行業排行榜”。上述職位基本收入之外的收入恐怕遠遠超乎我們的想象。
在上海,根據統計局公布的數據,2008年度職工平均年收入為39502元,而公務員的平均年薪高達10萬。在深圳,根據官方2009年公布的工資指導價位,平均月薪為2750元,而公務員中職級最低的見習執法員起薪高達7000元。
在工作機會相對較少、社會平均工資較低的中西部,公務員在收入上的優勢更為明顯。《南方周末》曾報道過湖南瀏陽一個公務員家庭在金融海嘯下的生活狀況,竟然用了一個相當惹眼的標題:生子當考公務員。這個小城上的公務員家庭買了棟70萬元的別墅,開著私家車去鄰省的溫泉山莊過春節,對他們來說,經濟危機只是電視里遙遠的名詞。當他們通過一個親戚的遭遇認識到了“賺錢要求人,公務員從來都是被人求”的道理,更是堅定地認為“公務員是天底下最好的職業”,進而勸說全家唯一一個非公職人員去考公務員。
就業難催生“考碗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考碗熱”不過是大學生就業難的一個縮影。就業難不只是導致公務員的鐵飯碗變成了香餑餑,它還讓企業的“泥飯碗”吃香了不少,幾乎任何一家公司的任何一個職位都能輕而易舉地從人才市場上收回大大的一摞簡歷。
大躍進式的高校擴招導致每年的畢業生人數急劇增長。按理來說,這些畢業生中的絕大多數應該在學術、仕途和商界這三條道路中選擇其中一條,只有相應地擴大企業用人的需求量才能從根本上平衡人才市場的供求關系。可是,這幾年來企業對人才的需求不但沒能同比例地增長,而且還出現了較大幅度的萎縮。
早在2005年8月,深圳市人才市場管理辦公室發布了一份人才市場供求信息報告,數據顯示,當年上半年深圳市人才需求量同比下降了20%,就業壓力進一步加大。到了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爆發以后,這一趨勢就更加表露無疑了。家樂福(中國)取消了全國范圍內所有的招聘活動,金融、地產類的職位急劇減少,到中山大學參加校園招聘的證券公司僅有一家……根據中央電視臺的報道,深圳市人才市場2008年第三季度進場招聘單位數量明顯減少,同比下降三成多,而求職人數卻同比增長了近四成。另外,十大行業的崗位需求大幅下降,其中計算機下降五成。制造業、商貿、金融業等都下降四成左右。
新的《勞動合同法》出臺以后,大量的企業為了控制成本,在招聘員工的時候變得尤其謹慎。經濟過熱的時候,通貨膨脹、人民幣升值和緊縮性貨幣政策讓很多企業步履維艱;全球經濟衰退的時候,更使大量的企業因為出口急劇減少、內需難以拉動而關門倒閉。當企業的生存環境不斷惡化,政府部門的運轉卻不會受到明顯的影響,當寫字樓里的白領每天都在擔心被老板裁員、擔心公司突然破產,公務員卻照樣可以穩當當地端著鐵飯碗吃飽喝足,“考碗熱”就不可避免了。
當然,另外一些因素也是導致公務員考試越來越熱的原因,比如:羊群效應;公務員考試的內容沒有太強的專業性,不需要花費很多精力去窮經皓首挑燈夜讀;考公務員與考研、應聘企業界的工作并沒有太大的沖突,機會成本較小……所有這些因素形成了一股合力,將每年上百萬的大學畢業生武裝成荷槍實彈的戰士,沖向了各級各地公務員考試的戰場。
(摘自《書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