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構以“審美”為核心的音樂教育

音樂常常與美術、體育一道稱作“小三門”，歸為技能課。不少學校在教學中過多地強調技能和專業訓練，本應極富人文色彩的教學內容往往變成干巴巴的識譜加教唱。至于學生對音樂是否理解，審美情趣和審美能力如何提高，怎樣把音樂的本質還給學生等等，則未受到足夠的重視。不少家長更加急功近利，他們把音樂當成了升學考試加分的砝碼和炫耀的資本，只注重會彈什么琴，考了幾級等等，在學習上大多是“逼”，而不去培養孩子對音樂真正的熱愛。在一些城市就經常見到這種現象，如果音樂會有鋼琴小提琴之類的演奏，觀眾席上幾乎都是正在上小學的學生和家長，少數家長甚至拽著孩子圍到樂池邊上，還不時發出“快看人家怎么彈”之類的呵斥。這種現狀不改變，雖然音樂教育受到熱捧，但至多是多了些為升學加分而忙碌的“考級機器”，即使音樂技藝高超，也只能是沒有藝術生命力的“樂匠”，無益于民族下一代人文素養的提升。

音樂的主要功能應該是審美。音樂課應該是人文學科的重要領域，是實施美育的主要途徑之一。回溯中國音樂文化九千年的歷史，這一點早在先秦時期就有記載。儒家圣人孔子一生自始至終提倡音樂，肯定音樂的主張。他認為“移風易俗，莫善于樂”，音樂是有美感作用的，他自己就被《韶》樂陶醉得“三月不知肉味”，這樣的觀點也一直影響著后世。我國最早一部具有比較完整體系的音樂美學著作《樂記》中說：“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這就更加充分地表述了音樂給人的愉悅感受是人類生活不可或缺的思想。到了近代，1912年公布的中小學“學制”中，音樂課作為正課，要求學校必須遵循蔡元培先生提出的“美育”主張進行教學。蔡元培說過，“一個沒有審美的民族是不知善惡的”，他甚至主張，道德的提高要依靠美育。對于音樂的美育功能，西方哲學家也早有論述。畢達哥拉斯學派認為音樂具有凈化作用，柏拉圖更認為“音樂教育必須把美的東西作為自己的目的來探究，把人教育成美和善的。”亞里士多德把學習音樂的目的概括為三個：“教育、凈化、精神享受”，馬丁路德則強調音樂的道德作用，甚至認為音樂應該具有“僅次于神學的地位和榮譽”。

聯系到當代，強調音樂教育的審美功能更為重要。這是因為科學技術和生產力迅猛發展，使得社會分工更加專門化和職業化，包括青少年學生在內，人們的日常生活在一定程度上被程序化，一些本該很率性的孩子，也被升學考試“調教”得過分地理性化。另一方面，高效率的學習生活節奏加重了人的精神壓力，冷漠了人際間的親情關系，人在精神生活方面變得更加焦慮，缺乏一種對生命意義進行探尋和追問的精神，缺乏以人文精神為背景的生存環境和人格力量。在這樣的社會大背景下，如果音樂教育再不能擔負起構建“精神家園”的重任，再不能給孩子們一種個體感性上的“自我享受”，那未來的一代能有多高的人文素養？很值得懷疑。正因如此，現今的《音樂課程標準》明確指出：音樂教育的重要價值應該是審美教育，以審美為核心，豐富學生的審美情感體驗，使其具有一定的審美能力。讓生活變得豐富多彩，使人類變得文雅和充滿愛心，這就是音樂的價值所在。

“以審美為核心”看似簡單，但真正做到卻不容易。首先是教師要明確什么是審美，審美包括哪些活動等等（至于家長，還有個擺脫功利心的問題）。馬克思說過，審美，本質上是以“感性的形式”所呈現的“人的一種自我享受”。一個是“感性形式”，一個是“自我享受”，這是審美活動兩個互為條件、相輔相成的關鍵因素。沒有“感性形式”的“自我享受”，是理智的認識活動；沒有“自我享受”的“感性形式”，只有急功近利的使用意義，肯定缺少充分的美學價值。

根據馬克思的理論，審美應該是一種多層面的精神活動。首先是感官的快適。這是審美主體由審美對象的審美屬性所引起的一種賞心悅目的快感，但這只是常見的、大量的、眼前的、短暫的，因此也是表層的美感。所以還必須上升到第二個層面：心靈的啟迪。這是審美主體在賞心悅目多次復現的基礎上，進而引起的怡情悅性的審美效果。但這雖比感官的快適深入了一步，也還是由初級層次的美感向高級層次的美感過渡的中間層次，還不具有精神解放的性質，因此，美感的極致應該在第三個層面：人生的體驗。這是審美主體在健康的審美趣味、健全的審美能力、純正的審美觀念和高尚的審美理想的自覺引導下，透過感官的快適和心靈的啟迪，實現審美主體向生命感悟飛躍的一種高級審美層面。中小學生因為年齡小、社會閱歷淺，不可能一下子進入高級審美層面，但是，如果我們的音樂教育連“感官的快適”都做不到，那怎么實現“心靈的啟迪”進而達到“人生的體驗”？

有人說過這樣的話：“音樂教育不一定非要學生認識五線譜，更不一定非要學生學會什么樂器，但一定要讓學生從音樂中聽出感覺，聽出情緒，聽出喜怒哀樂。”也就是說，音樂教育一定要從“感官的快適”起步。我國最早關于音樂本質的觀點這樣論述：“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于中，故形于聲；聲成文，謂之音。”它注重了“心”重視了“情”，肯定了音樂是表達感情的藝術，只有理解了其中的情感，才能避免“知音而不知樂”。中國有56個民族，有幾十種不同風格的民族音樂。各地區又有所不同，北方山歌高亢嘹亮，南方小調婉轉悠揚，中小學生人生經歷、體驗還較少，很難體驗許多音樂所包含的豐富的情感和體驗，但是，如果能在音樂課中利用與音樂相關的文化幫助他們找到音樂的感覺，進而能對這種音樂做出某種感覺上的判斷，那就十分成功了。遺憾的是，現在雖然也有一些音樂老師在教學中提問：“這首曲子好聽嗎？”學生則異口同聲說“好聽”，可從學生的眼睛這心靈的窗戶中，卻沒發現一點與音樂有關的感覺，有的只是一種機械的鸚鵡學舌。

要建構“以審美為核心”的音樂教育，關鍵是要淡化教育活動中那種赤裸裸的知識傳遞，代之以師生雙方的主動投入、互相吸引的情感交流，并視這種活動本身為教育目的之一，改變音樂教學與音樂相悖的現象，比如從樂譜和音符入手的識譜訓練，從時值出發的節奏訓練，著眼于音程、和弦的聽覺訓練等等。理性的、枯燥的機械操練，不可能使學生產生審美體驗，甚至還會讓學生厭煩。正確的途徑應該是把音樂教學作為一個審美感知和審美發現的過程。

影響音樂審美的要素很多，有教學內容、教學方法、教學環境等等方面，但時代不同，人們的審美標準與情趣也會不同，就是同一個時代，也會因為年齡、文化、興趣的差異以及當時的情緒等等而不同，這就要求音樂教師要善于發現和挖掘音樂教學中的審美因素，將自己的音樂審美體驗積極地融入教學之中。同時，審美感知和審美發現過程也是根據受教對象的程度循序漸進的。比如音樂巨人貝多芬的作品，我們可以從大家相當熟悉的《英雄》、《命運》、《田園》著手，走近他，理解他。對于他暮年博大精深的思想境界，最深邃也是最難理解的弦樂四重奏就可以放一放，否則，學生們只好“高山仰止”了。

只有優美的曲調，才能產生動人、感人的藝術魅力。如卡門的《哈巴涅拉舞曲》旋律跳躍而有生氣，節奏強烈而有特性，整首曲子讓人感染著濃厚的西班牙民間風格，熱情奔放，明朗大膽而又無拘無束。格里格的《索爾維格之歌》旋律優美略帶憂傷，充滿了期待和北歐風情。在舒緩的如泣如訴和明朗愉悅的幻想對比中，展現了索爾維格真切質樸的情感內心。優秀的音樂作品是非常容易感染人的，總能表達出人們的心聲：或是蘊含著一個美好的寓意，或是抒發一種溫馨的心曲，或托出一個美麗的夢幻，或展現一片熾熱的情懷。只要充分利用其美的所在，讓學生多多的聽，逐步融進去，只要陶醉其中，就一定能聽出“感官的快適”，并慢慢體驗出音樂作品的立意和情境，從而受到“心靈的啟迪”乃至最終獲取“人生的體驗”。

當然，音樂教育中知識的傳遞不是不要，但必須是圍繞審美來進行，這是對音樂教育的正本清源。音樂的美，除了旋律還需要很多其他因素來體現，比如節奏、音色、力度、配器等等。《動物狂歡節》是很容易讓孩子們喜愛的交響樂作品，作曲家圣桑讓用兩臺鋼琴和一個管弦樂隊生動地描寫了動物們在熱鬧的節日中各種滑稽有趣的情形，非常貼近孩子的心理。運用沉重有力的舞曲節奏，從音色上造成一種笨拙的感覺，而烏龜的形象則是用一架鋼琴自始至終彈奏著三連音，形成一種安靜平穩的背景，既刻畫了烏龜遲緩的行動，也表現了它堅韌的精神。舒伯特的《鱒魚鋼琴五重奏》第四樂章是一首變奏曲，最初以絢麗多彩的小提琴為主的弦樂器奏出輕快活潑的音樂主題，表現了小鱒魚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形象，隨之弦樂器六連音的琶音伴奏，表現了小鱒魚在清澈的水中歡快嬉戲、悠然自得的情境，然后音樂色調突然變暗，大提琴奏出悲痛凄涼的主題，示意漁夫無情地闖入小鱒魚愉快、美好的生活，使小鱒魚遭遇不幸。在這里，同樣是不變的主題，音色、速度、力度、調性、節奏等變化了，表現的情緒也隨著發生了變化。因此，對于音樂的基本構成要素，教學時還是要進行基本的普及。如果對基本常識一無所知，那必然發現不了這些不同的審美因素。

以審美為核心，切入點可以多種多樣，關鍵是能讓孩子快速走進作品，并看到曲作者要表現的音樂形象。由于音樂本身的多解性，決定了它所指向的情感較模糊，黃自先生在《音樂的欣賞》一書中說：“一張畫，一首詩，把意義寫得很明顯，但是因為明顯的緣故，它的意義只能止于斯，盡于斯。音樂泛，耐人尋味，你如此去想它也可，如彼去想它也可。”正因為這樣，感受與鑒賞，在培養孩子音樂審美能力上就顯得非常重要。教學中應當激發學生聽賞音樂的興趣，使他們養成聆聽音樂的良好習慣，逐步積累鑒賞音樂的經驗，鼓勵學生對所聽音樂有獨立的感受與見解。音樂是非語義性、非具象性的藝術，它不可能像文學作品那樣用文字具體地刻劃故事情節和人物的內心活動。音樂之打動人，主要依靠人的主觀聯想和想象來實現。比如聽《高山流水》，能否引導學生從曲調中領會“巍巍乎若泰山”和“湯湯乎若流水”的音樂表現；聽比才的《阿萊城姑娘》，能否從“鐘聲”、“牧歌”等富于農村風情的音畫中領略到普羅旺斯城鄉的生活風情，從進行曲和多首民間舞曲中感受到法國鄉村的詩情畫意。另外，好的音樂作品，總是在比較中流傳，由于社會的過度商業化，現在不少格調不高、藝術性差的音樂往往被一些青少年誤以為是精品，這就更需要通過音樂欣賞這條途徑，把研究音樂作品的題材、風格、情緒、曲式等表現手段作為音樂欣賞教學中的關鍵環節，引導學生深入地認識音樂作品的內容美、形式美、情緒美、表現美，進而提高學生的音樂想象能力，鑒賞能力和評價能力。

（邱星，四川省音樂家協會，610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