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榮博士的《哲學與人生》是一本簡明通俗的哲學著作,讀起來饒有趣味、發人深省,尤其是它激發了我們繼續閱讀的欲望,開啟了我們深入思考的閘門。
作者在前言中就提出一個嚴肅的哲學話題激活我們的思維:活著,是一回事;但要活得有意義,則是另一回事。作者還引用尼采的話:“一個人知道自己為了什么而活,他就能夠忍受任何生活!”當我們讀完全書,發現封底印上蘇格拉底的名言:“沒有經過檢查的人生,是不值得活的。”這更讓我們掩卷深思,不自覺地去檢省自己的人生。
我們自有感覺后就有一個問題一直困擾著,那就是:人為什么要活著?生活的意義何在?人生苦短,如白駒過隙,生命終究要歸于寂滅,“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連老子也嘆息:“飄風不終朝,暴雨不終日”、“天地而弗能久,又況于人乎?”陶淵明更是感慨:“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既然生生死死、生命輪回,那活著豈不是一種無奈?
有人說,人生原本沒有意義,需要我們賦予它某種意義。灑脫如陶潛也自我激勵“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
《士兵突擊》中的許三多說了句頗有哲理的話:“好好活就是做有意義的事,做有意義的事就是好好活。”
那么“有意義的活”起點在哪里?終點又在哪里?哪一種精神元素,在我們呱呱落地時,是它慢慢托起我們柔軟的身軀,當我們走向人生終點時,又是它輕輕地合上我們的雙眼呢?哪一種精神元素,需要我們用一生去體察和探尋?
翻開書的最后“在善的基礎上發展真與美”,我們眼前一亮。作者說道:“總而言之,善是人生的基礎,由此再隨機緣增加真與美的部分。這三者互相配合,生命才能發展得比較圓滿。哲學之有意于人生,就在于闡明這其中的道理,開拓一條人人可行的康莊大道。”
作者點撥開了我們心中的困惑:“擇善而從”,不正是我們人生起點的心靈慰藉,又是我們苦樂一生的終極訴求嗎?
一、何謂“善”?——“適當關系之實現”
何謂“善”,作者告訴我們,“善”是不能定義的。其實,我國古老的文字甲骨文中就有“善”字,老子的《道德經》中提到“善”字有52處之多,《論語》也提到42次。可見,我國古代的先民圣哲早就對“善”進行過深入的探索。雖然我們不能給“善”有明確的定義,但“善”的含義實際上每個人都能有或多或少、或深或淺的感悟。
在西方,“善”是和“惡”相對應的一個哲學或倫理學的概念,蘇格拉底提出的六個哲學問題,其中就有“什么是善?”有人說:“善是做該做的事。”有人說:“善的結果有利于大家。”亞里士多德在他的思想名著《倫理學》中把“善”分為外部的善、身體的善和靈魂的善。傅佩榮博士創造性地把“善”描述為“一人與他人之間”“適當關系之實現。”作者進一步闡釋,若是孤獨一人則沒有行善的機會。無父母,如何孝?無兄弟姐妹,如何悌?無長官老板,如何忠?無朋友,如何信?我們之所以強調“善”的價值,是因為它體現了人與人之間的適當關系。如果社會都被“惡”所充斥,人與人之間的適當關系被破壞,欺騙、仇殺、報復、背叛、嫉恨等惡性蔓延,這個社會還有什么可留戀的?
可能很多老師都碰到過崇拜希特勒的學生,原因很簡單,學生認為希特勒有能力,有魄力,從一個普通士兵上升到德國的統帥,主宰德國,征服歐洲,橫掃世界。這樣一個如此了不起的人物還不值得崇拜?殊不知,一個惡貫滿盈的人,他的能力越高,本領越強,權力越大,他對社會的“適當之關系”破壞也就越大。這個事例也說明教育不可脫離哲學,不可忽略人生觀與價值觀,應當給學生正確的價值取向。
二、如何“善”?——“擇善而固執之”
作者以儒家思想為旨歸,對如何擇善進行了理性的闡釋。擇善的前提必先知善,而知善以良知為源頭。擇善的方法,作者歸納為三條:內心感受;對方期望;社會規范。把這三者協調起來,不至于相互沖突。若三者發生沖突了,以忠于自己的內心感受為最后的憑借。
人生總是面臨諸多選擇,許多選擇讓我們不知所措,讓我們患得患失,那么用什么去指導我們的選擇呢?其實,內心的良知就是最好的尺度。當我們捫心自問,這種選擇只要不違背我們的良知,不管得失如何,大方向一定不會錯。
蘇格拉底就是這樣,他說“我從年輕的時候就開始有一種特別的現象,亦即每當我要去做一件不該做的事情時,內心都會出現一個聲音叫我不要做。”這不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良心不安”嗎?蘇格拉底憑借思想家的良知堅決拒絕陪審法庭的無理要求。他喊道:“只要我的良心和我那微弱的心聲還在讓我繼續前進,把通向理智的真正道路指給人們,我要繼續拉住我遇見的每一個人,告訴他我的想法,絕不顧慮后果。”他臨死前還手指蒼穹,勸他的弟子不要把心思放在物質世界上,而要多考慮精神世界。
擇善最核心的是要踐行,“擇善而固執之”。《中庸》中說“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這里“固執”不是固執己見,而是指堅守不渝。一旦選擇了善,就堅持原則,絕不妥協,把善作為自己一生的行為習慣和價值信仰。一個人做點好事并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不做壞事,而做了好事還保有一顆平常心,則更加不容易。馬可·奧勒留說:“一個人做了一件好事之后,不需要嚷著示人,而是繼續做另一件好事,正像一株葡萄藤在下一個季節繼續結果一樣。”比如雷鋒,似乎沒有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無非是幫婦女抱抱小孩,為路人撐撐雨傘,替乘客代買車票,可是為什么要“向雷鋒同志學習”?甚至連美國的西點軍校也懸掛雷鋒的畫像?因為雷鋒把行善、做好事已經內化為自己的精神信念,已經外顯為自己的生活習慣了,而且雷鋒做了好事從不留名、更不聲張。“雷鋒出差一千里,好事做了一火車”,這種精神常人所難及。
三、“善”若何?——“為善最樂”
蘇格拉底認為世界之所以如此這般,是因為有一種支配的力量,這種力量就是“善”。蘇格拉底提出“認識你自己”,就是認識人事中的善和心靈的善,并改善人的心靈。在他看來,真正的生命不是走向死亡的生命,而是走向善的生命。所以,擇善而從也是滿足我們心靈的愉悅。《沉思錄》中說“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端、思無邪,你就能在緩緩流淌的幸福中度過一生。”比爾·蓋茨將把自己580億財產盡數捐給慈善事業,他認為“在巨富中死去是一種恥辱”,這樣做是在拯救自己的靈魂,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哲理的探索與善根的養育需要開放的心態和自由的環境。作者在書中反復強調“愛智要保持心靈開放”。單身獨處的康德一生也未走出哥尼斯堡那個小鎮,但他探求道德律的心靈卻與整個世界息息相通。孔子周游列國,凄凄惶惶如喪家之犬,但他卻以開放的心態在那個亂世撒播儒家仁愛的種子。心靈的閉鎖,容易讓德性萎縮;壓抑的環境,容易讓人意志消沉。所以,對內,當敞開自己的心扉,仰視星空,俯察大地,自會有“日月籠中鳥,乾坤水上萍”的通透;對外,當營造自由仁愛的環境,不要讓不良的境遇去窒息生命的潛能,這樣才有“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的放達。
而教育的使命自然應當把“擇善”的幼苗植根于學生的心田,讓它長成參天大樹,成為社會善良的森林。
作者引用英國哲學家懷特海的話,更給我們教育者以啟迪:“一定要等到你的課本都丟了,筆記都燒了,為了準備考試而記在心中的各種細目全部忘記了,剩下的東西,才是你所學到的。”我們不禁要追問:一個老師,誨人不倦、辛勤耕耘,讓學生走出校門還能剩下一點點什么樣的教育影響,才能讓我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呢?
我以為,一個“善”足矣!
(劉強,江蘇省錫山高級中學,2141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