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的理由

一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男人們臉上泛起了潮紅。嗓門粗了，手勢多了，舌頭打彎了，氣氛更濃了。王大鵬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說：“光喝酒沒什么意思，我們來點活動怎么樣？”“好！”大家齊聲附和。王大鵬意味深長地瞟了我們這些女同胞一眼說：“有的活動呢今天肯定是不行的，原因嘛我不說大家心里也有數。所以我們今天的活動一定要堅持健康和安定團結的原則。20年后的今天，我們都已人到中年，結婚生子，成家立業。今天的活動主題就定在我們人生的最精彩處，說出你結婚的理由。”早就聽段云錦說過，這位有著好口才的昔日的班長現供職于某傳媒，混得不錯，說話果然很有煽動性。短短幾言，不僅提起了男人們的興趣，也把女人們從服裝、美容、孩子方面的討論上拽了回來。

結婚的理由五花八門，由醉醺醺的男人們帶著幾分夸張的語氣說出來，充滿了喜劇色彩。有的說愛上女友穿的高跟鞋，有的說愛上了老婆做的某道菜，笑聲和起哄聲一陣接一陣，掀起了聚會的高潮。

輪到段云錦回答問題了。看著他面紅耳赤兩眼迷離的樣子，我有些擔心。他的肝臟不好，已經三年沒端過酒杯，可這樣的場合，又不能煞風景。我只能安慰自己：一次而已，下不為例。

段云錦為什么跟我結婚？10前我就知道了答案。段云錦是我的初戀。我卻不是他生命里的第一個女孩。他的初戀是我的鄰居，一個叫紫玲的漂亮女子。兩人好了兩年，紫玲聽從家人的安排嫁給了在派出所工作的一名警察。段云錦只是一名中學老師，家境又不好，紫玲的父母認為他給不起女兒幸福。段云錦也還算有個性，沒有死纏濫打。一年以后，段云錦考上了鎮政府的公務員，他主動跟我小姨提親，很快，我們結了婚。

出乎意料，段云錦將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后，突然掩面哭了起來。這一下把大家嚇壞了，連同我在內。王大鵬拍拍他的背：“段兄，別太激動，有話好好說，慢慢說。”段錦云抬起頭，無比傷感地說：“我結婚是為了一個女人，一個我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女人。我跟她交往了兩年，那是我一輩子最甜蜜的回憶。我們如膠似漆，恨不得分分秒秒都綁在一起。可是，他的家人嫌我是個窮教師，沒出息，幫他物色了更好的結婚對象逼我們分手。我以為我們的感情夠堅定，我以為她會跟家人決裂毅然投進我的懷抱，可是，她很快就妥協了，嫁給了家里為她安排的有出息的男人。我雖然表面上很平靜地接受了事實，心里卻一直無法從失戀的陰影中走出來。我發誓：一定要努力上進，讓她的家人對我刮目相看；一定要找個她認識的女孩結婚，讓她看到我的幸福……

二

包間里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都從段云錦身上轉移到了我身上。我感到臉上火辣辣的，渾身的血液直往上涌。

“段云錦，你醉了！”王大鵬抓住段云錦的肩使勁搖晃了幾下，提醒他。

段云錦擺了擺手說：“我沒醉，我清醒著呢，這些話憋在心里太久了，太難受了。我愛她，卻在好不容易見到她的時候跟自己的老婆秀恩愛，故意刺激她。我真是個傻瓜，我想當然地以為她不幸福，以為她離開了我會后悔一輩子。事實上，她生活得很好，她馬上就要隨丈夫去省城生活了，以后我再見她一面都難了……”

王大鵬開車送我們回家的時候說：“嫂子，你真有涵養，段云錦娶了你真是有福。”

這樣的安慰，飽含同情，讓人聽了更覺心酸。有涵養并不代表不計較，不傷心，只是把痛與怒藏在心底，不敢示人。

一直以為，我們的婚姻幸福美滿，一直以為，他對我的愛不摻雜質。從來沒有想過，他的心里裝著別人。跟我結婚，是為了她，對我好，也是為了她。

拿了熱毛巾想為他凈一下臉，卻感覺那張熟悉的臉已經變得如此陌生。那個晚上，在他如雷的鼾聲里，我站在窗前到天明。

三

段云錦起床的時候我已經弄好了早餐。他走到我身邊問我：“我昨天晚上醉得很厲害嗎？”

他看著我有些不安：“我吐了嗎？弄臟衣服和被子了嗎？你的眼睛又紅又腫，是不是一夜沒睡？”

我搖了搖頭：“沒有。”低頭把稀飯喝得嘩嘩響。

中午的時候，我接到段云錦的電話，心一下子懸到了嗓子眼。我知道，他一定從同學處細問了自己醉酒的細節，他一定想跟我解釋什么。可是，我并不希望他再跟我提這件事。那等于重新讓我受一次羞辱。

我們對峙著。我將大拇指輕輕按在掛斷鍵上，只要他提昨天一個字，我立馬掛電話。

他到底沒有說什么，只問了一句：“吃飯了嗎？”我輕輕吁了一口氣：“哦，準備吃了。”

以后的日子，我們的關系變得非常微妙。他每天早早回家，買菜，做飯，打掃衛生，洗衣服，忙得團團轉。我知道，他在懲罰自己，在用行動向我表示歉意。可是，撕裂的傷口已經無法復原了。飯桌上再也沒有語言交流，床笫上也不再有魚水之歡。我們的關系，已經貌合神離！

我急劇地消瘦，吃不下，也睡不好。想發泄，卻找不到對象。段云錦也瘦了，他像個罪人，在我面前總是低著頭，說話小心翼翼，目光躲躲閃閃。這樣的生活，讓人絕望，窒息。

我跟段云錦說，單位安排我去廣州出一趟差，來回得五天。他默默地幫我收拾行李。在我出門的時候突然問了一句：“就五天吧？”我說：“就五天。”心里還是有些感動，他害怕我一去不回吧？

上了車，回頭看著離我漸行漸遠的段云錦，眼淚一下子滑過了我的臉龐。他的身影，那樣孤單，落寞。那樣讓我心生憐憫。我是愛他的。什么樣的理由，都無法讓我割舍對他的愛。

四

并不是出差，只是提前休了年假。也沒有去外地，只是去了高中好友華南家。華南的姐姐華越是省城一家醫院的心理醫生，我通過QQ把我跟段云錦的事告訴了她，她在網上對我進行了心理指導。

她問我，拋開你們結婚的理由，認真回憶一起生活的10年，他對你好嗎？你感到幸福嗎？

我想起了他在我上夜班的時候風雨無阻地接送我，在我生日的時候給我買我心儀很久但超出了我們消費水平的禮物，在我生孩子的時候急得在產房外哭，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任我拿他當發泄的工具，在我出差的時候每天打電話給我說想我，在我食欲不佳的時候將我的剩飯一股腦兒吃掉，然后為我買回可口的零食……如果沒有聚會上的酒后吐真言，我承認他對我好，我很幸福。

華越說，如果不想那件事，你愛不愛他？

我愛他。我肯定地回答。

我說，夫妻之間要坦誠相見，他騙了我10年。我想不通，我們的10年感情跟他們的兩年感情比起來，就那樣輕于鴻毛嗎？

華越說，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有這樣那樣的遺憾，段云錦只是在某個特定的場合夸大了那種遺憾。所以，你不能計較。就算他傷害了你，也是無意的。男人跟孩子一樣，有時會突然對某件事特別想不開，情緒特別壞。兩個人相處總會有矛盾，在不可調和的時候，那個女孩子起到了約束他的行為的作用。他發泄一下，又有什么關系呢？比起兩個人針鋒相對地爭吵打鬧，兩敗俱傷，能有這么個人像座右銘一般時刻提醒他要給你幸福，不是很好嗎？記住，結婚的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結婚后過得好不好。”

我心里慢慢釋然。

第二天清早，我按響了家里的門鈴。段云錦端著漱口杯一臉驚訝地站在門口。我紅著臉說：“我沒去廣州，瑤瑤代替我去了，她未婚夫在那兒進修，正好可以順便去看他……”我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段云錦緊緊地抱住了。從他激動的表情和雙手的力度上我知道，結婚的理由真的不重要了。

責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