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著名畫家、書法家鄭板橋剛出任山東濰縣知縣不久,就有不少富家大戶前來求字買畫,想借此宣揚自己家族的富有和威望。但鄭板橋生性耿直、兩袖清風,從來不愿和有錢人交往,偏不買他們的賬。凡來求字畫者,他均視為本縣庶民,招待一杯茶后送出衙府,書畫二字一概不提。那些想得到他墨寶的富戶人家都氣得要死,背地里罵他癲狂。
有個叫周融的鹽商,一心想得到鄭板橋的書畫。這年春末夏初,他又派人去打探情況。來人說明意圖后,鄭板橋干脆明了地說:“富人想求畫,日出西邊;窮人想求畫,送至門前。”這人知道事情難辦,就起身告辭了。回去后,他把原話轉告周鹽商,周某聽后,心里豁然一亮,遂生出一計來。
3天后,鄭板橋正在書房看書,衙役帶著一個衣衫破爛的中年男人來拜見。鄭板橋讓中年人坐下說話,但他仍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鄭板橋仔細打量了他一番,時下正值初夏,來人身上卻穿著件補丁重補丁、前襟長后擺短的破棉襖,腳上穿雙破草鞋,頭上發(fā)辮蓬松散亂。看上去像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人。
鄭板橋問:“這位小哥,你穿棉襖熱不熱啊?”
中年男子說:“鄭大人,小人覺得熱,可熱也沒辦法呀!因老母親有病,無錢抓藥,把幾件能穿的夾衫全押在了當鋪。本想赤身來拜見大人,又覺得實在不雅,只好這樣了。”
“你來見我,有何要求?”鄭板橋微笑著問。
“小人想為老母親求一幅畫。事情是這樣的,我家老母親出身書香門第,數(shù)十年前不顧姥爺反對,執(zhí)意嫁給了一貧如洗的家父。后來,家父不幸早逝,我家日子越過越窮。如今老母親病危,想到人生坎坷,就讓我來求一幅大人的畫作。我問緣由,老母親說她當年待字閨中時,娘家就有兩幅前朝畫師的墨竹圖,經(jīng)常欣賞,十分歡喜;如今,她與娘家斷了關系,為慰癖好,欲再度欣賞墨竹畫,只好向大人求討了。請大人看在我老母親的分上,賜小人一幅畫吧。”中年男子愁容滿面地說。
鄭板橋聽后很感動,說:“哦,原來如此,真難為她老人家了。這個好辦。念你一片孝心,我就送一幅畫給你。”
中年男子聞言喜出望外,雙手一揖,說:“謝謝大人垂憐。大人的恩德,小人實在無以為報。”一邊說,一邊挽起破衣袖,露出白生生的胳膊,道:“小人雖窮,其心真誠。我就剜下胳膊上的一塊肉來回報大人吧。”說著,一把抽出腰中的砍柴刀就要動手。
“不可,不可。我怎能要你的回報?”鄭板橋一把搶過柴刀,阻止了他,又拉住中年男子的胳膊,替他放下衣袖。
這樣一拉一扯,鄭板橋心中微微一怔,他看見這名中年男子胳膊上的皮膚那么白嫩;砍柴刀也是新買的;雙腳雖穿著破草鞋,可露出的皮膚白皙,沒有一點風吹雨淋的痕跡。他突然明白了,此人分明是假扮的窮人。
“這樣吧,你留個地址,等我畫好了畫,就派人給你送去。”鄭板橋緩緩地說。
中年男子擺手說:“不用了,鄭大人,不敢勞煩,要不我過一個時辰再來取畫。”
“這樣也好。”鄭板橋雙手倒背身后,說,“你先去忙吧”。
中年男子剛出衙門,一個衙役就追了上來,對男子說:“這位小哥,等等,鄭大人要小的趕來贈你一句話。”他附耳對中年男子小聲說:“大人說,‘干磨的刀子不亮,佯裝的人不像,水中的月無光,墻上的餅不香。’”衙役說完轉身走了。
中年男子怔了片刻,跺了一下腳,長嘆一聲,氣呼呼地走了。他就是富商周融。
轉眼到了秋天,周融與外省一田姓大客戶談妥了一筆大生意。為了永遠拉住這個客戶,同時顯示自己的聲望和儒雅,他準備贈送客戶一幅鄭板橋的書畫,自己也想收藏一幅,求畫之心更加迫切了。他不知從哪里打聽到有個叫劉十九的戲班班主與鄭板橋是結義兄弟,交情很深,就備了份禮,上門去請劉十九向鄭板橋說情。
劉十九曾在周家唱過兩次戲,也算有過交情,又因其職業(yè)緣故,不好推脫,便答應替周融去試試。
這天,劉十九手捧周融準備的200兩銀子,前來見鄭板橋。說明來意后,鄭板橋十分不悅。當時,山東濰縣與臨近兩州四縣,連續(xù)數(shù)月無雨,旱情十分嚴重,許多百姓背井離鄉(xiāng),逃荒要飯,朝廷視而不見,不給賑撫。鄭板橋整日為災情憂心,一聽周融又來求畫,心中更加煩惱。
劉十九看出了鄭板橋的心思,就對他說:“鄭大哥,天災人禍,自古不絕,光急也不是辦法。皇帝老子不開恩救濟,大哥你一個窮縣令有什么辦法呢?周融這個鹽商,家里的銀子成堆,現(xiàn)在你急需銀子賑災,何不……”
鄭板橋看了看桌上的滿盤銀錠,又看了看劉十九,臉色緩和了一些,說:“十九弟,不是為兄不給你面子,實在是富豪難與我共謀呀。這回我就破例。你去告訴周鹽商,我答應作畫,可畫金嘛,潤筆太少,提不起筆呀。”
劉十九當夜將鄭板橋的原話轉告周融。第二天,周融就派人又送去200兩銀子。鄭板橋讓送銀子的家丁等候在外,自己迅速來到書房,畫了兩幅蘭竹圖,并分別題詩4句。第一幅上寫道:
昨夜春風/吹得芳蘭
獨有青竹/更無眾卉
第二幅上題的詩句則是:
高高低低/虛虛實實
蘭心竹風/千載萬年
鄭板橋把畫好的竹枝畫交給周家的家丁,讓他帶回去交給周融。
周融接到鄭板橋畫的蘭竹圖,迫不及待地展開欣賞起來,只見竹挺秀,蘭芬芳,筆力蒼勁,畫風不同凡響,不由得連連叫絕。但當他讀到左上角的題詩時,一下瞪直了雙眼,急忙展開另一幅,也是一樣,題的都是讀不懂的幾句殘詞。鄭板橋亂七八糟胡寫一氣,簡直是故意糟蹋畫作,成心叫人為難嘛。把這樣的畫作贈送給田老板,豈不是耍弄人家?
周融氣咻咻地去找劉十九,說了對鄭板橋題詩的不滿意,要鄭板橋重新畫兩幅。鄭板橋知道后,說:“他周融是吃飽了飯不知道放碗,他送來銀子只說要我作畫,我好心為他題詩兩首,本來是額外送給他的,無奈詩句沒有潤筆費,我寫了一半就寫不下去了。如果他想要全詩,就再送400兩銀子來,我會考慮把題詩改一改。”
周融聽鄭板橋說還要銀子,心疼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可想到已經(jīng)花了400兩銀子,如果不把詩句補好,兩幅畫等于是廢畫。無奈之下,他只好答應再備400兩銀子,大擺酒宴,請鄭板橋親臨他家補題詩句。
3天后,鄭板橋帶著兩個隨從如約而至。大庭廣眾之下,他提筆在兩幅蘭竹畫的每句詩后各補了3個字。原先讀不懂的“殘詩廢詞”,一下子就變成了兩首完整的七言絕句。其一是:
昨夜春風入山來,吹得芳蘭處處開。
獨有青竹為君伴,更無眾卉許同栽。
其二則是:
高高低低蘭與竹,虛虛實實節(jié)跟質。
蘭心竹風學不盡,千載萬年入詩書。
“妙呀,妙呀,畫好、詩好,真乃雙絕呀。”在眾人的歡呼叫好聲中,鄭板橋令隨從拿起周融補上的400兩銀子,匆匆走出周府回衙門去了。
鄭板橋把從周融那兒得來的800兩銀子全數(shù)充公,又派人用這些錢買了幾百擔糧食,在城東、城西兩個城門口,各增設了幾口大鍋,熬粥放市,賑災濟民,救活了許多百姓。
(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