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漆器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歷史,上可追溯至新石器時代,漆器發展歷經商周時期直至明清,甚至到近現代依然可見漆器的身姿,在長達數千年的時間中,中國的漆器制作工藝不斷發展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作為古代勞動人民的杰出創作,漆器不僅是我國古代化學工藝和工藝美術上的重要發明,其不同時期的特點更是體現著鮮明的社會文化與生活等因素。對出土漆器的研究則為掌握古代的經濟、政治與文化制度特點起著無可替代的作用。漢代是髹漆工藝發展的鼎盛時期,其考古發掘的漆器數量頗多,從這一時期漆器的器類、器形、紋樣、裝飾等方面得以一覽被濃縮在其中的漢代社會特點。
漢代之前的漆器狀況
考古發現證實,最早的漆器發現于太湖流域的馬家浜文化,如常州圩墩村新石器時代遺址中的原始漆器,浙江河姆渡遺址第三文化層的漆木碗;商周時代發現得更多,如安陽商代帝王陵墓內,河北藁城商代遺址等均發現過漆器的殘痕和漆器;春秋晚期楚國的漆器更為發達,僅長沙瀏陽橋M1中就出土了49件;戰國時期,漆器制造業作為一個獨立的手工業部門興盛起來,這一時期的青銅器的使用開始逐漸衰落,相比于青銅器具有輕巧、耐酸、耐腐,極易裝飾花紋,又具有鮮艷光澤,同時原料來源也較為廣泛的漆器則受到青睞。
戰國早期至中期漆器的木胎厚重,有的是在精工雕刻的木器上加以絢麗的彩漆,故很多漆器又是雕刻工藝品。中期以后漆器的胎骨向輕巧方面發展,這時的胎有純木的,也有用皮做的,有的在木胎上加用編織物,還出現了夾纻胎。到了戰國末期漆器的制造更趨向華麗和牢固,如漆器的耳、鈕、足用金屬制成,同時為了加固器身,在漆器的口沿或底部鑲套銅箍、銀箍,即銅扣、銀扣,在個別的漆器上還出現了金箔貼花。
從各地考古出土的漆器來看,從器類、器形到圖案、紋樣,都各具特色。黃河中下游為箱、鑒、壺、豆、盒。彩繪多為云雷紋、回紋、蟠螭紋、竊曲紋。江漢、江淮地區多為家具、座屏、樂器架子、兵器附件、笭床、鎮墓獸等。蛇和鹿的形象在楚國漆器造型與器表紋飾匯總最為常見。湖北、四川境內戰國晚期秦墓中出土的漆器多為日用品,薄木胎較多,常見烙印戳記和針刻文字,器表圖案多為幾何紋、云紋和花鳥、魚紋。另外,戰國漆器上有的還有針刻或烙印的文字,這些文字為研究當時漆器制作的時間、地點和作坊組織提供了很好的資料。
漆器制造上體現出來的這一系列變化與進步,表明了戰國時期手工業技術的進一步發展,也從側面反映了當時社會經濟文化的諸多發展狀況。商周時期盛行的青銅器一度被看作是貴族和上層人士的身份象征之一,到了春秋晚期至戰國時由于鐵器的推廣以及使用,使得銅器的使用逐漸減少,漆器則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制作精美的漆器也逐漸成為上層社會喜愛的物品,到了漢代漆器的使用范圍更大,制作技術也更加成熟,體現出當時社會的發展與變化。
漢代的漆器
漢代漆器進一步取代了青銅器,成為貴族富家的日常生活用具。有些精致的漆器,其價格遠遠高于一般銅器。在漆器制作上,既有繼承又有發展和創新。器類主要為日常生活用具,器形有鼎、壺、鈁、盒、卮、匜、盆、奩、案、耳杯、屏風、幾等,其中最多見的是耳杯、盒、盆、奩等。還有些少見的漆器,如六博棋盤、漆虎子、漆面罩、漆紗帽等。胎質主要有夾纻胎、木胎,也有少數竹胎。紋樣的特點是細致而流暢。西漢時最常見的圖案有龍鳳紋、草葉紋、花瓣紋、云氣幾何紋、動物紋、旋渦紋以及卷云紋間以鳥獸紋,線條一般都勾連交錯。東漢時最常見的圖案有菱形紋、流云紋以及怪獸、羽人、猛虎等;此外有人物故事,特別是古代圣賢、皇帝、忠臣、孝子、裂女的題材極為流行。裝飾方面,除繼續使用銅、金、銀鑲套口沿或底部的扣器外,還有用貝殼嵌入器身的,或在器蓋上用柿蒂形鎏金銅片、四葉蒂形銅片裝飾,并在上面鑲嵌珠飾。還有在漆器上用金銀箔貼花(將金銀薄片剪成各種紋樣,如各式人物、飛禽、走獸、人形怪物、海水翔云等等,以膠漆粘于漆胎上,經過涂漆約二三層,再行打磨顯出花紋,最后推光即成)和金銀平脫(與金銀箔貼花基本相同,所不同的是,平脫在金銀薄片上再加3鏤孔花紋,花紋上較大快的地方,再填以精細的毛雕,工藝過程比較復雜)。
漢代漆器上施畫的技法主要有彩繪,即用生漆制成半透明的漆液,加上各種顏色,描繪于已經涂漆的器物上,色澤光亮,不易脫落。其次是油彩,用油汁調和顏色,描繪于已經涂漆的器物上。所繪花紋因油脂年久老化,易于脫落。另外有針刻,因針尖在已經涂漆的器物上刺刻花紋,又稱為“錐畫”,有的器物在刺刻出來的線縫內填入金彩,能夠產生類似銅器上金銀錯的花紋效果。
漢代漆器主要由蜀郡(今四川成都)、廣漢郡(今四川遂寧或梓潼)、河南郡(今河南沁陽縣)以及都城長安的工官制造(漢代漆器一般都有銘文,除戰國時已有的針刻和烙印外,還有墨書和漆書。凡屬國家設立的工官,其銘文都有容量、年代、地點、作者姓名、監督制作官員的姓名和祝詞等。地方官府的工官制造的漆器往往有地名。)。這種官府手工業一直到東漢時期才逐漸衰落,而私營漆器制造業卻開始發展起來,東漢時期的私營作坊制造的漆器,一般無銘刻。例如在貴州省的清鎮、甘肅省的武威及朝鮮的平壤、蒙古的諾彥烏拉等地墓中出土的漢代漆器,都有詳細的銘文,這些器物上的銘文成為研究當時工官制度的重要資料;廣東省廣州西村、廣西壯族自治區貴縣羅泊灣、山東省臨沂銀雀山、湖南省長沙馬王堆和湖北省江陵鳳凰山等地西漢前期墓中出土的漆器,分別有“蕃禺”、“布山”、“莒市”、“成市”的烙印,同時又多有“市府”的烙印,說明這些漆器分別是在南海郡的蕃禺(今廣東省廣州)、郁林郡的布山(今廣西壯族自治區桂平)、城陽國的莒縣(今山東省莒縣)和蜀郡的成都制造的,而主管部門則為各城市中管理工商業的官署──“市府”。安徽省阜陽雙古堆汝陰侯墓中出土的漆器,有“女陰”烙印,并在銘文中記明負責制造的官吏和工匠的名字,說明諸侯王和列侯也自設手工業作坊,制造包括漆器的各種器物。
漢代以漆器作為明顯例證,體現了社會經濟的進步。手工業的不斷繁榮,使國家由從管理體制上加強對手工業制造的管理。漢朝中央政府在各地設工官,大約是在景帝至武帝的前期,其中蜀郡和廣漢郡的工官大量制造漆器。四川的漆器制造十分興盛,產品運銷到長沙、江陵等地,因主要供宮廷使用,所以器物銘文中多有“乘輿”字樣。漢代漆器制作精巧、色彩鮮艷、花紋優美、裝飾精致,顯得十分珍貴,宮廷用漆器為飲食器皿。有些漆器上刻有“大官”、“湯官”等字樣,系主管皇家膳食的官署所藏之器。據新莽時期的漆盤銘文,當時長樂宮中所用漆器,僅漆盤一種,即達數千件之多。貴族官僚家中亦崇尚使用漆器,往往在器上書寫其封爵或姓氏,作為標記,以示珍重。漢代統治階級對漆器的愛好,使得漢代漆器制造盛極一時,漆器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青銅器。
漢代漆器中濃縮的歷史文化
湖南省長沙馬王堆、湖北省江陵鳳凰山和云夢大墳頭等地漢墓出土的漆器,數量大、種類多、保存極好,是研究漢代漆器的重要資料,同時也成為研究漢代社會文化生活的重要器物。
漢承秦制,進一步強化了封建集權。秦始皇時期焚書坑儒也是旨在加強對社會思想文化的控制,西漢王朝鑒于秦的二世而亡,在具體統計策略上有所改變。西漢時漢武帝罷黜百家,表章六經,董仲舒對儒學加以發展,提出了天人合一,君權神授,同時強調了儒家的三綱五常觀念。確定了儒學在百家之中的主導地位是漢武帝時代影響最為久遠的文化政策。這種影響涉及到社會各個方面,例如在漆器的紋飾表現上,可以十分直觀的感受到當時社會的文化心理狀態。
漢代漆器上的人物故事,特別是古代圣賢、皇帝、忠臣、孝子、裂女的題材極為流行,不得不說是這種文化政策下影響的結果。君臣、父子、夫妻正好體現了儒家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所謂“三綱”,在漢代儒學看來,文化的一統與政治的一統其實是一致的,文化的一統可以為政治等的一統奠定深入人心的統治根基,而這種觀點也恰恰得到了最高統治集團的認可,如此一來,其在社會上的普及也就在文化發展的意料之中了。雖然受到統治階層的偏愛,但儒學能夠在漢代取得如此地位也在于它提倡和的精神,能夠貼近人情。“儒家的綱常名教正是與歷史上長期形成的風俗習慣相聯系的,富有人情味,具有平易近俗的特點。因而儒家的教義很容易深入等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去,發揮‘一民心,齊民俗’的教化作用。儒學既不像法家學說那樣強硬,也不像道家學說那樣玄遠,為統治者提供了一種便于推行道德教化的思想工具,這是它受到封建統治者青睞的又一原因”(毛禮銳等主編;《中國教育通史》第2卷,山東教育出版社1986年版,第49至50頁)。漢代在思想文化層面的這一特點體現在當時手工業器物制造上就表現為鮮明的紋飾圖案,考古發現的漢代漆器上的紋飾特點也從一方面較為直觀的說明了這一點。
在考古發現中,長沙馬王堆漢墓以及江陵漢墓等出土的漆器具有很高的價值,從湖南省博物館館藏的一些漢代漆器作品,得以了解當時的社會風貌。如;
圖1 針刻紋漆奩 西漢 于1972年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直徑11厘米,高5.9厘米,為化妝奩盒,夾纻胎,蓋里外中心部分針刻云氣紋,并加朱繪,蓋邊緣及器身近底處針刻幾何紋,并朱繪點紋。針刻技法在戰國時已經產生,至漢代時更發展為在刻劃出來的線縫內填入金彩,稱之為“戧金”工藝,使其產生類似銅器上金銀錯的花紋效果,代表了漢代髹飾工藝的發展水平。(雙層九子漆奩,見圖2)
圖3 彩繪貓紋漆盤 西漢 口徑27.8厘米,高6.2厘米,1972年湖南省長沙市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為盛食器,旋木胎,盤內黑漆地上畫三貓一龜。貓用紅漆單線勾勒,內涂灰綠色漆,朱繪耳、須、口、眼、爪、牙和柔毛,畫面特別突出了貓大睜的雙眼和長尾巴以及烏龜的長頸,形象頗為生動。三貓一龜的周圍以紅色和灰綠二色繪云紋。盤口沿朱繪幾何圖案,畫面整體呈同心圓的形態向外擴展,構圖講究對稱。龜代表長壽,在當時被視為一種祥瑞,與龍、鳳、麟并稱“四靈”。貓與龜的組合,反映了當時人們希望延年益壽的美好愿望。
圖4 “君幸酒”云紋漆耳杯西漢,長16.9厘米,高4.4厘米,1972年湖南省長沙市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為飲食器,斫木胎。橢圓形,圓唇,小平底,月牙狀的雙耳稍微上翹。杯內髹紅漆,以黑漆繪卷云紋,底黑漆書“君幸酒”三字,即“請君飲酒”之意。外壁和杯底髹黑漆,光素無紋。口沿外部及兩耳上以朱、赭二色繪幾何云紋,耳背面朱書“一升”二字表示容積。遣策稱為“小具杯”。耳杯或稱羽觴,其名之由來,一說是因其形狀似爵(雀),兩耳像雀之雙翼;一說是杯上可插羽毛,有催人速飲之意。古時用于盛酒或盛羹。據漢代文獻《鹽鐵論》記載,一杯用百人之力方可制成,故價格十分昂貴,一個漆杯的價格甚至相當于十個銅杯。作為飲食器皿,漆器比青銅器更具優越性,故為宮廷及貴族官僚所愛好,漆器因此也成了特權和財富的象征。
圖5漆匜西漢,通長33厘米,寬26.4厘米,高8.5厘米,1972年湖南省長沙市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為盥洗器。斫木胎,外底朱書“轪侯家”三字,并隱約可見烙印戳記“成市草”,表明該匜造于漢代著名漆器生產中心蜀郡成都。匜壁畫有四只翩翩起舞的鳳鳥,勾勒簡潔、曲線流暢,畫面清晰利落,情趣盎然。造型單純自然,很像水瓢。古人在舉行重要禮儀活動時或飯前飯后都要洗手,漆匜為澆水器,漆盤為接水器。先秦和秦漢墓葬都有盤、匜成套出土現象,這說明至少在漢初仍沿用先秦沃盥之禮。這種盥洗器是古代貴族專門用來洗手的用具,在洗手時由一長一少奴仆服侍,長者持漆匜自上而下澆水,少者捧盤在下承接。
圖6 黑地彩繪棺西漢(公元前206—公元25年),1972年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長2.56米,寬1.18米,通高1.14米。黑地彩繪棺為馬王堆一號漢墓木槨中出土的四層木棺中的第二層,棺內涂朱漆,右側板內壁中上部的朱漆面上,有黑漆勾出的奔馬和人,筆畫草率,勉強成形。棺的外表,以黑漆為地,彩繪了復雜多變的云氣紋,以及穿插其間、形態生動的許多神怪和禽獸。黑地彩繪棺上所繪的百個圖像中,有怪神、怪獸、仙人、鸞鳥、鶴、豹,以及牛、鹿、蛇等十余種形象,其中怪神或怪獸最多,占總數的一半以上。這些神怪和禽獸形態各不相同,描繪得栩栩如生,變化多端,在云氣間安排得十分得體,富有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表現了作者豐富的想象和熟練的技法,是研究當時繪畫藝術的重要材料。
圖7 博具 1974年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博具盒邊長45.5厘米,通高17厘米,1974年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是迄今出土最為完整的一套博具。
博是古代一種爭勝負、賭輸贏的游戲。《史記·殷本紀》記載:“帝武乙無道,為偶人,謂之天神,與之博,令人為行,天神不勝,乃戳辱之。”,博的出現應不晚于商代,先秦時期已經流行,而漢時尤盛,上自天子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是博戲迷。史書記載,漢代文帝、景帝、武帝、昭帝和宣帝均喜好博戲,正所謂上行下效,因此博戲在民間也廣為流行。《漢書·五行志》中記載:哀帝建平四年,“京師郡國民聚會里巷仟佰,設張博具,歌舞詞西王母。”,可見人們將對博戲的喜愛推廣到了神仙層面,在祭祀之時也要張設博具。據目前考古發掘報道,已出土30余件古代博具實物(包括冥器),其中7件出自戰國、秦代墓葬,20多件出自兩漢墓葬。
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這套博具,較為完整。主要有:博局(棋盤)、其(棋子)、筭(籌碼)、采或焭(骰子)、刀、削和小鏟等,并且用博具盒盛放。
除以上器具外,其他則還有漆勺、屏風、鼎等漆器用具出土,這些出土的珍貴漆器為專家學者們研究漢代的社會制度與生活習慣等提供了難得的實物資料,進一步充實了我國的傳統手工藝的內容。除開社會生活風俗方面的因素,漢代漆器還涉及到政治、經濟、民族交流等方面。漆器上具體的署名中表明了國家隊手工業政治上的規劃與管理,同時也體現出了社會的階級差別和身份有別。而在朝鮮的平壤、蒙古的諾彥烏拉等地墓中能夠看到出土的漢代漆器,則又體現出經濟上的一種交流。張騫通西域,對外交流的加強,在當時流行的漆器上也有所體現。其他地方出土成都地方的漆器,則進一步說明了民族、地區間的交流與融合。
這些精美的漆器作品,不僅體現出了漢代髹漆工藝的水平,更為今天的人們了解歷史,傳承文化起到了橋梁的作用。我們不僅要看到那些濃縮社會百態的古代漆器所具有的文化收藏價值,更應該從中反思如何將這一古老的手工藝傳承下去,而這可能更貼近我們收藏和關注漆器的最終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