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歷史文化名城土耳其伊斯坦布爾老城區的核心地帶,有一座擁有一百萬件藏品的大型考古博物館。它那穩重的希臘式建筑風格的館合,和老城區的整體風格交相輝映。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于1891年6月13日正式向公眾開放,展示了土耳其安納托利亞地區(小亞細亞半島)及周邊地區自舊石器時代以來的珍貴文物,時間跨度達數十萬年。對于到伊斯坦布爾旅游的人來說,這座博物館無疑是必游之地,它憑借豐富的藏品向觀眾展現了那些令人震撼的古文明。作為一座成熟的國際級博物館,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的展陳相當出色,它的成功經驗和文化意義對我們這些同是發展中國家所屬博物館的辦展思路具有值得深思的啟示。
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的展陳結構比較復雜,如果按照館舍、歷史、地理、藝術、材質等不同范疇劃分,可有多種分類方法。
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是由四個相鄰的博物館組合而成的建筑群。按館合區域可分為齊尼利一廓什克博物館、古代東方博物館、考古博物館老館和考古博物館新館。齊尼利廓什克博物館所用的館合是其中最古老的建筑,始建于15世紀(1473年)的蘇丹默罕默德二世時代,也就是土耳其人剛剛攻陷拜占庭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并將其改名為伊斯坦布爾后不久。最初,這座波斯風格的雙層建筑是依附于托普卡珀皇宮的一間樓閣,是蘇丹觀看一種名為“吉里德”的土耳其競技比賽的地方。它在奧斯曼帝國后期(1875~1891年)成為皇家博物館,并于1953年改作伊斯蘭藝術博物館向公眾開放。古代東方博物館的館舍建于1883年,本來是奧斯曼帝國的美術學院,1917年并人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后便用來展示出自安納托利亞、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的文物。考古博物館老館是土耳其藝術家歐斯曼·哈姆迪貝伊在1881年發起興建的,以彌補齊尼利-廓什克博物館展覽面積不足的缺憾。老館建筑由亞歷山大瓦勞里根據館藏希臘式石棺的樣子設計而成,采取了多柱廊的新古典主義建筑風格。后來,為了容納更多藏品,老館兩側加上了與之融為一體的新建筑,這就是考古博物館新館,主要陳列一些專題展覽。
若按文物歷史年代分,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的現有展品可分成上古、中古和近代幾個部分。上古時代的展品主要包括舊石器時代、新石器時代、青銅時代、古風時代、古典時代、希臘化時代、羅馬時代的文物;中古時代的展品主要是拜占庭時期的文物和塞爾柱突厥人的文物;近代的展品基本是齊尼利一廓什克博物館中的奧斯曼帝國藝術品。可見,伊斯坦市爾考古博物館在安排展覽結構時遵循了西方歷史的主要發展脈絡,與很多西方綜合性博物館如大英博物館、盧浮宮、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展陳思路相似。尤其上古時代展品的時間分類讓人感覺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更像是一座以宏觀介紹西方文明史為立足點的博物館。但實際上,該博物館大多數藏品均發掘自土耳其安納托利亞地區,具有鮮明的地域性,而不同于大英博物館等歐美文物收藏機構呈現的是通過各種方式獲得的世界各地藝術品。只不過復雜的地中海東部地區歷史讓博物館研究人員在布展時采納了西方通行的時間分類法。
相比于歷史年代的劃分,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的展陳更明顯地采用了地理空間劃分方法,這是由考古成果來源地決定的。觀眾參觀博物館尤其是新館時,會看到這樣的專門展廳:“出自馬格尼西亞和特拉雷斯的雕塑”“出自以弗所、阿弗羅蒂西亞和米利都的雕塑”“西頓的皇家墓地”“色雷斯比提尼亞與拜占庭” “伊斯坦布爾發展史” “安納托利亞與特洛伊發展史”“安納托利亞周邊文明”等。上述的馬格尼西亞、以弗所、阿弗羅蒂西亞、米利都、色雷斯、比提尼亞等都是分布在安納托利亞或東歐各個區域的重要文明中心,西頓則是古代黎巴嫩的一座核心城市。不僅博物館的新館和老館采用這樣的陳列方式,古代東方博物館也按照埃及、赫梯、亞述、巴比倫、波斯等不同文明區域進行分類展陳。
如按藝術門類分,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的展品可劃分為雕塑、繪匭、首飾、瓷器、銘文、工具等類別。雕塑是最大的一項,幾乎占據了該博物館80%強的展覽空間。這些雕塑又分為圓雕與浮雕,前者多為從古代住宅、墓葬或神廟中發掘出來的大理石及陶質的神像與人像,后者則包括建筑構件上的裝飾、錢幣上的肖像浮雕、石棺側壁的浮雕和墓碑上的浮雕等。繪畫主要是陶瓶彩畫和馬賽克鑲嵌畫。瓷器主要是齊尼利廓什克博物館中的近代土耳其伊斯蘭風格瓷器,分為塞爾柱瓷、伊茲尼克瓷、屈塔西亞瓷和恰納卡萊瓷等類型。
盡管很多觀眾參觀博物館時不會去仔細研究展品的深層含義,也不會刻意地給展品分類,但當他們走在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的展廳中,會為千千萬萬件精美的藝術品所震撼。換言之,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的展陳是相當成功的,氣勢磅礴地展現了在東西方文明碰撞與交融下成長起來的安納托利亞文明。
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的成功不是偶然的,它具有一些獨特的優勢,如豐富的歷史與文物資源、土耳其考古工作的深入開展、世界級文物的入藏以及出色的展陳理念和方法。
豐富的歷史與文物資源
博物館是歷史的廣闊窗口,而精彩的歷史也為博物館積淀深邃的底蘊。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展現的安納托利亞文明是人類文明史上不容忽略的一部分,它是眾多歐亞非古老文明薈萃的產物。早在公元前19世紀,安納托利亞高原黑海沿岸就出現了成熟的赫梯文明,到公元前14世紀發展為強大的赫梯帝國,與埃及帝國形成南北對峙的局面。赫梯文明屬于美索不達米亞文明的分支,使用楔形文字,實行多神崇拜,并創造出較為完善的政治法律制度。公元前12世紀左右,該文明毀于外族入侵,并最終被亞述帝國攻滅。
赫梯帝國滅亡后,在小亞細亞西部興起呂底亞王國。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在《歷史》中具體描述了呂底亞王國的情況,因為這個國家在希波戰爭中成為重要角色。而波斯帝國也在最鼎盛的時候將安納托利亞并人自己領土,東方文化再次影響這片土地。
安納托利亞文明與古希臘文明很早以前就發生過接觸,傳說中的特洛伊就位于土耳其西北部的恰納卡萊附近。公元前8世紀到公元前6世紀,希臘人開始向海外殖民。小亞細亞愛琴海沿岸、地中海沿岸與黑海沿岸均有希臘殖民城邦建立起來。特別是被稱作“愛奧尼亞”的小亞細亞東南部沿海地區涌現了帕加瑪、以弗所、米利都、哈利卡納蘇斯等著名城邦,創造了輝煌的城市文明。古希臘人概念中的“世界七大奇跡”中的兩處一以弗所的阿耳忒彌斯神廟和哈利卡納蘇斯的摩索拉斯陵墓都在小亞細亞。公元前4世紀末,亞歷山大大帝征服小亞細亞,趕走波斯人。隨后一千年中這里又先后成為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和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領土。
在如此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安納托利亞名人輩出,古希臘羅馬時期的哲學家泰勒斯、阿那克西曼德、阿那克西美尼,歷史學家希羅多德、狄奧·卡西烏斯,地理學家斯特拉波等都出生在小亞細亞。羅馬帝國著名學者小普林尼也曾在小亞細亞擔任過行省總督,他與元首圖拉真之間的書信往來構成有趣的《書信集》。
安納托利亞還是各種宗教的融匯之所。在奧斯曼帝國推廣伊斯蘭教之前,這里曾流行過希臘羅馬的萬神教,并且是早期基督教得以發展的福地。
據“圣經》記載,早期基督教會的創始人圣保羅(出生在羅馬帝國設在安納托利亞的西里西亞行省)曾有三次到小亞細亞傳教的經歷,從而奠定了基督教成為世界宗教的基礎。
《新約使徒行傳》中描述到,保羅第一次傳教來到旁菲利亞的別加(在今土耳其地中海沿岸)以及庇西底的安提阿(在今土耳其內陸)。保羅第二次傳教又來到了安納托利亞東部的大數、特庇、路司得、以哥念等城市,還在游歷完希臘之后前往小亞細亞西部的沿海城市以弗所。保羅第三次旅程依次經過加拉太和弗呂家(均在土耳其內陸),然后在以弗所的會堂放膽講道一連三個月,辯論神國的事,勸化眾人。
由于以弗所已經成為基督教會在小亞細亞的重要據點,保羅還專門寫信給在以弗所的圣徒。這封信在《圣經新約》中構成《以弗所書》,總結概括了一些基本的基督教教義,包括對兒女和父母、妻子和丈夫、仆人和主人之間應有關系的規范。
除了《圣經》上的記載,安納托利亞也留存著大量關于早期基督教徒活動的證據。因為深受羅馬帝國迫害,這些修道士在遍布奇偉高山的卡帕多契亞地區開鑿了很多地下教堂,它們的內部裝飾和繪畫精美得令人難以置信。
土耳其考古工作的深入開展
面對如此豐富的歷史與文物資源,土耳其早在奧斯曼蘇丹統治時期就開展了現代考古學研究與實踐,給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提供藏品來源。另外,由于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在亞歐非的龐大勢力,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才有機會收藏來自安納托利亞周邊地方的文物。
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的興建本身就和一次重大考古發現有密切關系。19世紀,一位牧羊人在今黎巴嫩境內的古城西頓掘井時,發現了許多國王的石棺,于是當時的奧斯曼皇家博物館館長歐斯曼·哈姆迪·貝伊立刻前往那里,將這批文物運回伊斯坦布爾,并在蘇丹支持下為之興建了考古博物館。
百年來,土耳其考古學取得豐碩成果,并出現了很多杰出的考古學家和專業著作,其中有梅梅特奧茲多安編著的《土耳其的新石器時代:文明搖籃的新發現》、塔辛奧茲居克著作的《古代赫梯時代的一處重要宗教中心》、內茲、巴什格倫著作的《空中俯視內姆魯特》等。
土耳其在考古領域采取了開放的態度,積極與發達國家考古機構合作,共同研究安納托利亞古文明,如德國考古研究所參與發掘赫梯帝國古城哈圖沙。英國在安卡拉也設有不列顛考古研究所,在土耳其文化部、外交部、博物館和文化遺產部的大力支持下,長年對安納托利亞文明進行考古研究。這些情況都在一定程度上為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的文物收藏提供了學術支持。
世界級文物的入藏
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具備充足的文物藏品,其中不乏聲名遐邇的世界級珍寶,它們令這所文化寶庫散發出耀眼的光輝。
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的老館中陳列著數十口從西頓墓地運來的巨大石棺。那尊所謂的“亞歷山大石棺”就是其中之一,特別引人注目。整個石棺保存得相當完整,只是原有的貴重金屬裝飾可能被盜墓賊偷去了。這口石棺雖然名為亞歷山大,實際卻不是亞歷山大的靈柩,主人應為公元前4世紀末的西頓國王阿布達倫尼莫斯。此人因為亞歷山大趕走了盤踞在西頓的波斯人而登上王位,所以為了紀念亞歷山大而在他自己的棺材四壁用精美逼真的浮雕描述了馬其頓人與波斯人之間的伊蘇斯戰役(公元前333年)。這四組浮雕極其生動地表現了雙方士兵的武器、裝備、衣著,每個人的姿態動作都不一樣,既有步兵對決也有騎兵沖鋒。整體來看,馬其頓軍隊明顯占了上風,波斯士兵雖然奮力抵抗卻力不從心。亞歷山大大帝也出現在戰爭場面中,他戴著獅子頭盔,騎在戰馬上做出拋擲長矛的姿勢,威風凜凜,不可一世。亞歷山大石棺絕對是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中最重要的展品之一,給我們提供了希臘化時代的研究依據,既有珍貴的歷史價值又有非凡的藝術價值。
古代東方博物館中,卡疊什泥板和約與巴比倫釉磚浮雕無疑是最搶眼的文物。前者雖然貌不驚人卻堪稱世界上現存最早的外交和約。公元前13世紀,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率大軍與赫梯軍隊交戰于卡疊什,法老起初陷入重圍,而后被援軍救走,雙方在慘烈的卡疊什會戰中打成平手。接著,戰爭又持續了多年,埃及與赫梯相持不下,最終締結了停戰協定。據史料記載,正式的和約是用楔形文字寫在銀板上的,但這塊銀板無跡可尋,目前我們只能見到它留下的兩個“拷貝”。一是在埃及盧克索的拉美西斯神廟上用象形文字刻寫的和約內容,另一個就是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珍藏的這件泥板文書了,它被考古學家發現于赫梯古城哈圖沙,其內容可以和埃及的象形文本相對照。
巴比倫釉磚浮雕與目前藏在德國柏林博物館的伊斯塔城門浮雕在風格上非常相像。眾所周知,新巴比倫王國的尼布甲尼撒二世不但修建了空中花園,還修建了裝飾著各種異獸圖案的伊斯塔城門。除此之外,他還在伊斯塔城門附近修造了一個新宮殿,用來收藏寶物。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展出的這些釉磚浮雕可能來自那座新宮。它們用藍、白、黃、黑等顏色表現公牛、馬匹以及巴比倫之龍“穆殊殊”的形象。“穆殊殊”和中國龍異曲同工,都是不同動物的結合體。它有蛇的頭和尾,前爪取自獅子,后爪取自老鷹,體現了巴比倫藝術家浪漫的想象力。
除了剛才介紹的這幾件最有意義的展品,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還陳列著亞歷山大全身像、命運女神提喀像、太陽神阿波羅像、羅馬元首哈德良像等同樣堪稱世界級藝術珍寶的文物,可謂眾星云集,令人目不暇接。
出色的展陳設計方法
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的展廳非常寬敞,而且注重自然采光,簡潔、明了、大方是其展陳設計的最大特點。
該博物館善于根據展品特質安排陳列布局。例如,它把人物雕塑和浮雕等藝術感較強的展品分散地陳列在展廳中,以便讓觀眾感受到每件作品獨特的美。至于陶器、首飾、工具等零碎的小型文物,則成批擺放在展柜中,給人眼花繚亂的感覺,充分體會到“博”物館的含義。
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在輔助展品的利用上也有獨到之處。當觀眾走進展廳,會時不時地在墻壁上看見超大幅高清照片。通過這些照片,觀眾能夠對某些重點展品的細節了解得一清二楚,而且會為古代安納托利亞藝術的超強魅力深深陶醉。在有些展廳中,為了讓觀眾了解古代建筑或設施的原貌,博物館還制作了若干仿真模型和油畫。比如,阿索斯的雅典娜神廟正立面在博物館中得到真實復原;生動的示意圖再現了當年用鐵鏈封鎖君士坦丁堡戰略要害金角灣的實景。
盡管土耳其還有其他很多與安納托利亞文明有關的博物館,如以弗所博物館、米拉斯博物館、安塔利亞博物館、伊茲密爾考古博物館、安卡拉安納托利亞文明博物館等等,但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無疑是歷史最悠久、館藏最豐富、展覽最全面的一座。相比之下,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還具備獨特的地緣優勢。它坐落在土耳其第一大城市、處于歐亞交匯點的千年古城伊斯坦布爾,所以這座博物館成了向世界展示安納托利亞燦爛文明和土耳其現代考古成果的重要窗口。
正因如此,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對土耳其旅游業的發展有積極作用。雖然目前土耳其還不是中國游客的主要觀光目的地,但它憑借璀璨的古代文明和多元的歷史文化吸引著歐美日韓等發達國家的游客。這些游客到土耳其來更多地是為了欣賞人文古跡的魅力,參觀博物館自然是不可或缺的內容。
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坐落在伊斯坦布爾老城區,也就是古代君士坦丁堡的核心區域所在地。這塊不大的空間內集中了伊斯坦布爾最具代表性的歷史遺跡,如著名的圣索菲亞大教堂、蘇丹艾哈邁德清真寺、托普卡珀皇宮、耶雷巴坦地下水宮、伊蓮娜教堂、大跑馬場和古城墻等。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無論在形式上還是在內容上都與老城區的氛圍相和諧,而且進一步增強了老城區的文化底蘊。1985年,伊斯坦布爾歷史區被聯臺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伊斯坦布爾考古博物館自建館以來一直在平穩發展,既遵循傳統又注重創新,它用豐富展陳訴說了安納托利亞古文明的深邃與偉大,不但在全世界博物館行列中占有一席之地,也是發展中國家成功開辦博物館的成功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