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記憶中的“鬼子兵”進村

　　68年前的1943年夏，日本侵略軍急欲實現侵華戰爭和太平洋戰爭之罪惡目的，為打通通往太平洋的大陸交通線，發動了豫湘桂戰役，鐵蹄踐踏，前鋒達到我的家鄉湖南常德澧水一帶，那時我14歲，剛讀初一，正在老家臨澧縣農舍閑住。
　　記得某天村外人聲鼎沸，紛紛傳言：日本鬼子來了，快跑啊！只見老百姓肩挑手扛，拖兒帶女，都往山梁高處跑，我跟隨繼父繼母，攜手他們的獨生女兒，順著人流，一同爬上陡峭的山坡。這時山坡上已擠滿200來人，老弱相扶，排立前行，往大山深處走去。突然人群里爆發出大聲呼喊：“你們看，鬼子進村了！”我駐足向山下望去，只見一隊十來個人的鬼子兵，背抗長槍，列成一字隊形在村徑山道上行進。當時目距也就兩三百米，鬼子兵的一舉一動，看得十分清楚，鬼子兵想必也看到了我們。當時我曾想，如果鬼子兵舉槍射擊，坡上的老百姓肯定一個也跑不掉，但鬼子兵沒有這樣做，估計是沒注意到山坡上的我們。
　　天漸漸黑了下來，一會兒有人從山下跑上來，說鬼子兵已駐扎在村里，每家都受到劫掠，到處抓挑夫，強暴婦女，放火殺人，勸告大家絕不可下山，更不能回村，要大家自己想辦法暫時逃避。于是老百姓人頭攢動，急速往山林深處散去。記得當時伸手難見五指，不時聽到驚恐的呼叫聲，人影在荊棘叢中晃動。跑著跑著，不知怎么搞的，我竟跑丟，找不到繼父繼母了。舉目四望，沒有一個親人，我大聲呼叫，沒有回應。我急得在山林里亂竄了一天一夜，又饑又渴。第二天傍晚時分，我獨自一人跑向住在山腳下的姨母家，以為在那里可能遇見親人。進屋一看，一片狼藉。原來鬼子兵已來過，家具全被搗毀，門窗都被砸掉，空蕩蕩的。“鳥無聲兮山寂寂，夜正長兮風淅淅”。我頓時感到了一種無邊的恐懼，令人窒息。我急速離開，又往山梁高處跑去。夜半時分，突然聽到呼叫我乳名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我急切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這時，一位堂兄看到了我，呼著我的乳名：“你怎么一個人到處亂跑呢？他們正在找你哩！快，跟我來！”這樣，我終于與繼父母匯合，心情安定下來。
　　山下不斷傳來鬼子兵大肆劫掠財物和蹂躪婦女暴行的噩耗。鬼子兵全無撤離跡象，看來一時半月不會走了。躲藏山中的老百姓，糧食接濟不上，饑一頓，飽一頓，就連飲水都有困難，生命受到嚴重威脅。這樣下去，即使鬼子兵不上來搜掠，也非長久之計。人們都在考慮如何就近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經繼父母商量，我們決定到一個親戚家去躲避。
　　親戚家坐落在一條大山溝的源頭，與外界幾乎完全隔絕，無路可通。主人非常熱情地把我們安頓下來。盡管在那生活艱苦，卻平安無事。大約住了20來天，山外傳來信息，鬼子兵撤離了！帶著忐忑凄苦的心情，我們急切地回到家。發現劫后之家，已被搜掠一空，蕭然四壁，沒有一件完好的家具，一堆堆灰石垃圾，散發出強烈的臭味。家門口的小池塘中，浸泡著豬牛尸體，池水染成紅色，血腥嗆鼻。哭訴聲在空氣中傳播，此起彼落，掛在人們臉上的是哀怨、麻木和無奈，更多的是憤怒和沉默：一位年過七旬的叔祖，被鬼子兵捆綁在樹上，身體倒立，亂刀穿胸慘死。還有一位堂伯，被鬼子抓去，后來一直沒有下落，不知被拋尸何地。這樣的人間悲劇，幾乎發生在每一個村落。
　　萬家墨面，天地共悲。在將近一個月時間里，我耳聞目睹了鬼子兵令人發指的種種暴行。鐵證，歷史的天空無論如何變幻，它也不可能被抹去。歷史的教訓必須記取，親身感受的中國人民又怎會忘記呢？ （責任編輯?劉一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