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散的美味

　　潘紫薇高三努力奮斗的17歲女生，現(xiàn)就讀于河南省南陽市第一中學。愛音樂，愛看書，愛旅游，喜歡天馬行空地在夢想和現(xiàn)實中穿梭，迷戀紙張與筆尖的接觸。最大的愿望是可以隨性地生活。習慣真實地記錄一切，期許自己的文字能帶給你溫暖的感動。
　　
　　站在塵土飛揚的柏油馬路邊，我眼睜睜地看著龐大的推土機像個粗魯?shù)拇鬂h般將那排低矮的平房輕而易舉地推倒，只剩下白漆漆的墻坯。于是無端想起當年英法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的慘烈場面。我只覺得自己是那軟弱無能的清政府，白白地被人家搶去了視若珍寶的財產(chǎn)，還要賠上個笑臉，對“市政規(guī)劃”高唱贊美之詞。而對于那消失不見的平房里的美味小吃，只好咬碎銀牙，往肚子里咽。
　　就在幾天前，我還坐在那被拆掉的餛飩店里東張西望，看店主一面嫻熟地搟著面皮，一面操著濃重的福建口音招呼客人。不多時，一碗混沌上桌，單那氤氳的熱氣已讓人食欲大開。嘗一口，薄薄的皮與熟糯咸香的餡瞬間融化，只覺得滿口含香，心里也安慰許多。還有那精巧的小籠包，整整齊齊地碼在籠屜里，聞上去就令人垂涎。街道上有些清冷，有早起的人晨練回來，買上一籠包子，又步履匆匆地離開；賣菜的小販開始推著車走上街去；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學校打鈴聲，夾雜著各種叫賣與吆喝，一同慢慢喚醒這個城市。而我因那胃被填飽，心情莫名地舒暢起來，欣欣然站起身，投入到新一天的懷抱中。
　　中國有句名言叫“民以食為天”，小時候?qū)@句話的印象，奇怪的停留在某個古老的電視劇里。情節(jié)早已忘卻，依稀記得仿佛是遭了旱災，一時間哀鴻遍野、餓殍滿目、民不聊生的場面煞是驚心。我守在電視機前沒心沒肺的大快朵頤，突然就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至少，不會和電視里的百姓一樣為怎樣填飽肚子而發(fā)愁。于是乎一邊心安理得的享受美味，一邊看那電視里的世間百態(tài)。
　　后來的故事也就落入了俗套，無非是一位官員挺身而出，打開糧倉救濟蒼生，一副天下太平的結(jié)局。我卻從這贊頌清廉與關心民生疾苦的主題中得出了這樣一個結(jié)論：享受要趁早，尤其是美味。至今不明白當時的我是怎樣的邏輯推理，但這個奇怪的念頭卻根深蒂固地扎在了心底。
　　于是開始對美食投以巨大的熱情。當時熱衷作剪報，就搜羅各大報紙上的“私房菜”與“xx秘籍”，分門別類地貼好，然后動不動就央求老媽學習學習，做出那令人垂涎的美味來；看電視中一家庭主婦模樣的人手把手的教做菜，便大呼小叫讓老媽來觀摩學習；而對于每年一度的樣式美食大賽，我更是忠實的擁躉，在驚嘆廚師精湛廚藝的同時，更對那些坐在臺上只需動動筷子便決定選手命運的美食評委耿耿于懷，也因此一度將理想職業(yè)定為嘗遍天下美味還要挑刺的美食家。
　　可惜好景不長，不多久，我就對視覺上的盛宴失去了興趣。原因倒也簡單，因為看到的終究比不上吃到肚里的。也起過“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想法，無奈家中的灶臺并非一個小學生所能企及的。而老媽也沒那么多時間去滿足我那奇奇怪怪的胃口。目光終于變得實際起來，開始尋找那身邊的美味。
　　能夠被我冠以“美食”的第一食品，年代久遠已難以考究，好像是現(xiàn)在被稱作“杏仁茶”的東西。每個周末，街角會準時出現(xiàn)一位六十歲模樣的老人，拎著一只黃銅色的長醉茶壺，上面的鎦金的字已難以辨認，卻在壺蓋和壺身上很霸氣地鑲著兩條龍，頗有皇家風范。然后就有很多小孩子排起長長的隊，一臉崇拜地看那老者擺弄長長的茶壺，沏出一杯杯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茶來。現(xiàn)在想想，無非是沖的藕粉之類的飲品，味道與如今的果珍相差甚遠。然而撒上一層瓜子與軟糖之類的作料，搭配上紫白色的黏稠液體，就有了難以言說的感覺。在寒冷的冬日里捧上一杯，蒸騰的熱氣迎著那紅撲撲的臉龐，讓人倍感溫暖。
　　城市的觸角帶走了曲曲折折的深巷，也帶走了童年那份記憶。隨著舊城區(qū)的改造拆遷，昔日走街串巷的叫賣早已不見了蹤影，那老人也再沒有謀面。我卻沒有太多難過，很快搜尋下一個目標。
　　夏日里的冷飲也就在這時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
　　那些閃著繁星的夜晚只剩卻了酷暑的熱氣。總喜歡瘋跑之后，去小區(qū)的雜貨鋪買上一支冰棍。店主總是小心翼翼地拿出幾根交到我們手里。沒有巧克力，沒有奶油，只是簡單的冰糖水撒上些許綠豆后冰凍出來的產(chǎn)品，確實不可多得的解暑美味。有時也會買上一杯雪花酪，好奇地望著店主從冰柜里挖出五顏六色的冰沙來，淋上甜膩的紅豆泥，自己還總在要求加上一把紙疊的小傘。然后迫不及待的接過來，和伙伴分享不同的口味，偶爾會因此起些爭執(zhí)，都認為自己的才是最好吃的，這邊又來小的爭吵。店主站在一旁，微笑地看我們這些小家伙你一言我一語，誰都不肯讓步。
　　雜貨店是什么時候拆的已經(jīng)忘記了。只記得某個早晨，我騎車經(jīng)過，看見那矮矮的棚屋旁醒目的起了個“拆”字，店鋪也早已人去樓空。我怔了一下，怎么又要拆遷了呢？
　　這時已上了初中，每日往返于學校與家之間，閑逛的時間也就少了許多。一個偶然的機會，在鬧哄哄的商業(yè)區(qū)深處發(fā)現(xiàn)了一家別致的冷飲店，店面不大，但裝修的很溫馨，門楣的地方歪歪斜斜地釘了塊木板，還沒有鑲字——這便是招牌了？這樣想著，就走了進去。兩側(cè)雪白的墻上沒有常見的裝飾畫，卻畫了一個長發(fā)飄飄的女孩，在陽光下微瞇著眼，慵懶地倚在樹邊，款款的裙擺在風中飄舞。湊近一看，居然是手繪的。店主是一個年輕女子，正在另一面墻上一筆一畫地勾勒，依稀能看出是一個俏皮女生的影子。見有客人來，她才從梯子上敏捷地下來，給我一張飲品單，一臉笑意。品種倒也齊全，奶昔刨冰雪乳之類樣樣不缺，名字卻是異常討人喜歡，“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夏威夷風情”“情人果”之類詩情畫意的詞語。忘了點的什么，只記得店主記下后就去了后面的工作間忙碌。有機器運作的轟鳴聲傳來，不多時，她端出一杯鮮艷的橙黃色奶昔，盛在晶瑩剔透的高腳杯里，還點綴了一火炬狀的奶油冰激凌。舀上一小口，是期待中的清新涼爽，連我這般挑剔的人也忍不住大加贊賞。
　　此后的日子，我便成了那里的常客。喜歡點上一杯奶昔，倚在窗邊，看店主樂此不疲地畫畫；空氣中飄著輕柔的音樂，有時是一曲藍調(diào)，有時是一段鋼琴，偶爾還有某個沙啞的聲音在淺吟低唱；也會和店主聊天，談起喜歡的音樂與電影，聽她講畫畫的經(jīng)歷。就這樣恬靜的度過一個下午，看窗外燈紅酒綠車水馬龍，我們就在這個被遺忘的角落靜靜的微笑，談天，閑擁一杯流光。
　　不久之后，離學校不遠的街道上新開了一家奶茶店，是當時很流行的“避風塘”。店鋪一角擺了一臺電腦，店主總喜歡我在那里打游戲。那是個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總是愛笑，酒窩分明。他的拿手好戲是擺弄裝著五顏六色粉末的瓶瓶罐罐，不斷嘗試搭配新口味，并且屢試不爽。我倒是更喜歡那里的爆米花，手柄慢慢搖動，“嘭”地一聲，氤氳出一大團香甜的霧氣，是一顆香脆可口，滿口迷香。店主有時也會自己張羅著，滿足個人胃口，這個時候你是不能去打擾的，否則他會孩子氣地怠工，讓你無話可說。那家店鋪逐漸成為我們放學后的集散地，學生三五成群，好不熱鬧。
　　然而美好的流光永遠只是曇花一現(xiàn)，稍縱即逝。城市再度擴張，拓寬馬路的同時又是一輪新的拆遷。“避風塘”不幸成為名單上的一員，等待著消失的命運；那家冷飲店也因地理位置不好而生意慘淡，門口貼出了“出租”字樣。我路過的時候，店主正在打包，看到我，露出一個蒼白無力的笑容，很無奈地揮了揮手，算是告別了。我想上前去說些什么，卻躊躇許久，終究還是沉默地走開了。
　　光陰荏苒，一晃十幾年過去。道路越來越寬，街道越來越整齊，我的那些美味卻漸行漸遠。不禁調(diào)侃自己的眼光，發(fā)現(xiàn)的那些美味競相成為城市規(guī)劃者眷顧的對象。不過是某個人物一句話的工夫，我的美食王國便轟然坍塌，只余下斷壁殘垣讓人對此空嘆。我在無奈與不平之時，卻總覺得是某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差錯。也許是幾毫米的偏離，興許就能改變這看似既定的一切。
　　前些日子，回老街閑逛，出乎意料地在街道盡頭邂逅一位老者，獨自守著一爿平房，旁邊的桌子上竟擺了一只久違的長頸茶壺。我不禁停下腳步，上前一問，懶懶的“杏仁茶”幾個字，倏地穿越時空而來。不多時，一杯杏仁茶上桌，是那久違的香甜氣味，卻有種時光流轉(zhuǎn)的錯覺。我望著不遠處轟鳴的推土機，輕輕攪動著杯中的液體，啜了一口，還是那蓮藕清香。不禁長嘆一聲，不知是重逢的欣喜，還是深深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