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全國高考語文試卷曾把下面這個句子判定為病句:
由于改編者沒有很好地理解原作的精髓,任憑主觀想象,加入了許多不恰當的情節,反而大大地減弱了原作的思想性。
權威的高等學校文科教材,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的《現代漢語》對于這例句子也持同樣的主張。它們都認為最后一句不合邏輯,關聯詞語“反而”要改為“因而”。
筆者認為此句不是病句。從實踐層面,我們不妨對該句作一些補充:“由于改編者沒有很好地理解原作的精髓,任憑主觀想象,加入了許多不恰當的情節,(不僅沒能增強原作的思想性,)反而大大地減弱了原作的思想性。”補充后,一看便知這是一個無誤的句子。
通過原句和修改句的比較,我們發現原句只是語意跳躍、不夠連貫而已。從理論層面講,即便原句有欠缺,那也只是修辭問題,屬語言表達好不好的問題,而不是語法問題,即語言表達對不對的問題。呂叔湘先生曾精辟地指出:“漢語口語里特多流水句,一個小句接一個小句,很多地方可斷可連。”(《漢語語法分析問題》)
高考試題不只具有決定性的評價和選拔功能,還具有潛伏性的導向與輻射價值。誤判上述句子,那么出自曾經使用過的、正在使用著的中學課本中與之類似的許多省略句,都將視為病句。譬如下面各句(其實這些句子原本都沒有語法毛病,只要補充上括號里的內容,修辭上的連貫也不成問題):
1.搞得太煩瑣,(本想說清楚的,)反而不容易說清楚。(季羨林《成功》)
2.而對健康過于注意的人,又常常會造成精神上的負擔,老是疑心自己有病,結果(不但不利于健康,)反而把身體搞壞了。(楊述《恰到好處》)
3.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的刺去,那猹(不但不向遠處逃走,)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魯迅《社戲》)
4.那手也不是我所記得的紅活圓實的手,(那時的手紅活圓實,現在)卻又粗又笨而且開裂。(魯迅《社戲》)
5.我實在沒有勇氣重新回頭去找那只丟失了的鞋子,(我意識到自己終究要回家,)可我也不敢回家。(張潔《挖薺菜》)
6.我愛月夜,(因為月夜很亮;星天雖然不亮,)但我也愛星天。(巴金《繁星》)
如果從上述高考試題的評價標準看,例1至例6都是轉折有誤、關聯詞語使用不當的病句,尤其是例1和例2跟1997年高考試卷上的句子驚人地相似。
7.那時既無大隊駱駝帶了大量清水食品跟上來,(也無人力車送來補給,)更談不到汽車飛機來支援。(竺可楨《沙漠里的奇怪現象》)
8.可惜我那時太不用功,(即使用功了,)有時也很任性。(魯迅《藤野先生》)
9.恒星有各種各樣,(它們表面的溫度也應該千差萬別,)但是全都是灼熱的龐大的氣體球,全都是發光發熱的。(鄭文光《宇宙里有些什么》)
如果依據以上高考試題的尺度,例7至例9也是邏輯有誤的病句。
我們以為,例1到例9即使退后一步不加補充,也不能就一定說修辭有毛病。細究這些句子之所以省略,有的是因為思維跳躍,有的是因為話語搶白,有時源于對話的雙方心照不宣,有時源于說話的一方閃爍其辭……不一而足,這才是“活”的語言,實際運用中的原生態語言,而無懈可擊中有太多的人為雕琢。
至此,我們是不是可以得出這樣的荒謬結論:越是那些平時對課文閱讀扎實、語感出色、表達靈活、語文素養出眾的考生,高考中越會遠離此類高考試題的荒唐答案,越會遭遇滑鐵盧。所以高考試題在任何情況下,都要意識到自己的肩上有幾乎無法承受的信度之重。
(作者單位:洪澤縣高澗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