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5月6日,來自廣東省惠陽、東莞、寶安80多個鄉鎮的7萬群眾,像數十條兇猛的洪流,黑壓壓地撲向深圳,兩個海防前哨不到半個小時就被人海吞噬了。
這場驚天驟變是被一則謠言引爆的。不過,事發前并沒有任何颶風來臨的征兆。謠言說,在伊麗莎白女王登基當天,香港實行大赦——凡滯港人士可于3天內向政府申報香港永久居民。深圳還在當日“大放河口”,允許群眾自由進出香港。
一位72歲的深圳土著人士說起這一幕時不勝欷歔:1979年5月7日,“大放河口”的翌日,毗鄰香港的20公里海面上,漂浮著數百具尸體,腥臊的海風抹去了這塊土地上的任何一絲生氣。
“5·6事件”徹底戳破了因在20世紀60年代拍攝反特片《秘密圖紙》和《跟蹤追擊》而名揚天下的“反帝前哨”的“寧靜”面具,也再次喚醒了人們對20年來100萬村民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逃往香港的駭人記憶。
1949年10月19日,深圳獲得解放。但由于中、英交惡,雙方從1951年便封鎖了邊界。隨后的20年里,深圳共出現了4次大規模偷渡。第一次1957年前后,實行“公社化運動”期間,一次外逃了5000多人。第二次1961年,經濟困難時期,一次外逃1.9萬人。第三次1972年,外逃2萬人。第四次是1979年,撤縣建市初期,有7萬多人沿著幾條公路成群結隊地擁向邊境線,伺機越境。最后外逃3萬人。對于只有11萬勞動力的寶安縣來說,這是一次空前的大失血。
官方數據說,歷年來參加外逃的計有119274人次,其中已逃出港的有60157人。一名叫劉寶樹的本地老人卻對上述數字表示懷疑,據他估計外逃成功者至少有30萬人,參與逃港者不下100萬人。
制止村民外逃,不僅是當地政府的顏面所在,更攸關珠江三角洲的穩定和發展。盡管從中央到地方一直對這個問題嚴防死守,但是偷渡之風卻愈演愈烈。深圳邊防部隊對此也幾乎無力防守。
1979年,深圳市第一任市委書記張勛甫,發現在上任的頭一個月就有3054人次外逃香港,逃出1855人。
“逃港”被作為惡性政治事件捅到剛復出的鄧小平面前。一個人口不足3萬的邊陲小鎮,首次闖入了鄧小平的視野。他把廣東作為復出后首次視察全國的第一站,中共中央副主席、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葉劍英與他同行。
然而令匯報者愕然的是,鄧小平睿智的目光眺望著窗外的羊城街景,似乎對這個“驚天動地”的問題無動于衷。沉默了好一會兒,鄧小平才背過身,十分肯定地說了兩句話:“這是我們的政策有問題。”“此事不是部隊能夠管得了的。”
這兩句話讓廣東的同志百思不得其解:說政策有問題,難道不準外逃的政策有變?說部隊管不了,那誰又管得了?
高小林在他的報告文學《突破——中國經濟特區啟示錄》中描述道:坐在一旁的中共廣東省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劉波聽得非常清晰,他先是驚詫,繼而疑惑……
不過,有一個人似乎悟出了鄧小平的弦外之音,這個人就是后來奮力挑起廣東經濟特區改革大旗的深圳市市委書記吳南生。不久,吳南生帶上秘書一竿子插到深圳田間地頭進行實地調查。
吳南生發現了一件蹊蹺的事:深圳有個羅芳村,河對岸的新界也有個羅芳村。不過,深圳羅芳村的人均年收入是134元,而新界羅芳村的人均年收入是1.3萬元,兩者相隔近100倍;寶安一個農民勞動日的收入為0.70到1.20元,而香港農民勞動一日收入60~70港幣,兩者差距也是百倍的懸殊。
眼前的事實終于使吳南生恍然大悟,他這時才明白了鄧小平的兩句話。經濟收入對比如此之懸殊,難怪人心向外了。更耐人尋味的是,新界原本并沒有一個什么羅芳村,居住在那里的人竟然全都是從深圳的羅芳村逃過去的。
到此,鄧小平留下的兩個謎底才真正解開。
鄧小平回京后對深圳一直念念不忘,在中央會議上幾次出人意料地點到了它,并迅即將它推向了改革的浪尖。
(摘自中信出版社《中國為何如此成功:引領中國走向成功的高層重大決策紀實〈1978~2008〉》 編著:陳炎兵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