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野之美

　　有一度我為自己的身材和皮膚傷心不已時，有朋友對我說：自然才是美，上進是追求美！喔，美，只要想到一切與美有關的東西，我的心里便開始有了曖意，柔柔的，濕濕的，在心底的某些角落起起落落。
　　我承認朋友的話是極其正確的，可是，擁有姣好的面容，身材，優雅的舉止是何等的好事啊。然而，我沒有辜負我在農村摸打滾爬的童年時光，更沒有辜負姥姥一勺一勺喂我泉水的至愛，也沒有辜負暖陽和風的垂愛，使高原紅常駐我的臉蛋而有“紅蘋果”的綽號。
　　有些日子，竟然忘乎所以，陶醉在朋友的話語里，自認為自己有著丁點的美。尤其是站在山頂遠眺，抑或乘車途中看到窗外綠綠的田野，或是飽滿的金秋，陶醉于習習的風中，沾沾自喜。
　　因為一些這樣的情愫，心情有時分外舒暢，即便在街頭匆匆行走，也難以壓抑心頭的喜悅，忍不住抿嘴發笑，引來路人疑惑的目光。
　　更多的時候，我的視線里躍入一些與鄉下有關的景致時，我會給兒子講述與那些有關聯的往事，譬如青豆角、麥穗、櫻桃、杏子、牡丹花、荷包牡丹等等，還有佝僂著腰身的農村大爺大媽，以及滿身是土的農民工，當然還有開著蘭拖車拉著洋芋或是啤特果的小販，都讓人心生一股溫暖。我告訴兒子，我們是吃著他們種的麥子洋芋長大的，是他們辛苦的勞動換來我們碗里的食物。
　　就這樣，我給兒子灌輸著關于農村的許多事，使兒子把他在農村看到的與課本上學到的，還有我給講述的東西結合在一起，偶爾給同學們轉述他的所見。
　　有時候走在街頭，心里卻想著鄉下的事，思忖著與眼前格格不入的大地的顏色。想到兒子在積石山的田野里，掐洋芋花插在我的鬢邊夸贊我漂亮，背著小背簍一邊玩耍一邊撿拾麥穗，在麥場上拖著梿枷打油菜不小心打到自己，還拽著一稈包谷掰包谷，也在院子里剝包谷，手捧黃燦燦的包谷，揚起一串贊美的話語……
　　我與田野彼此掛念，彼此吸引。由此，隔上一段日子，不去鄉下轉轉，似乎辜負了自己也辜負了田野。誰讓我來自農村，誰讓父母讓我在鄉下度過奢華的童年。
　　我的心情就那樣激動著，大多時候，激動來自行進在臨大（臨夏至大河家）公路的途中，期間讓我頭腦發暈也使視線中躍入田野最本真顏色的，是在癿藏梁。不知道當初的修路工人是如何流汗的，車子繞來繞去，幾個彎道下來，人暈車得厲害。可是，看到那一層一層的梯田，在陽光下泛著青翠的綠明麗的黃，便會無由感動。
　　臨大二級公路的動工儀式使我又進入想象的狀態，那將是一個多美的行程？風馳電掣的感覺里，閱盡視野里的萬般唯美，何等的幸福！
　　季節無論怎樣忙著變換姿勢，城市的景致似乎一個模樣，除了街頭流動的人群衣著的變化，除了街頭裝飾的園林藝術，城市不會在目光里衍生出關于田野的東西。
　　可是，村莊就不一樣，鄉下以其博大的胸懷，納入了世間萬物的一切。
　　不相信嗎？試著走出城市，到鄉間走走，感覺那些流逝的青春都邁著匆匆的腳步涌來了。
　　聽聽鳥鳴，“啁啁”、“啾啾”、“喳喳”、還有“嘰嘰”，在耳際變換著場景和方式。
　　麥子是土地上最優美、最典雅、最令人動情的莊稼，是最寶貴的財富，大地蓄積的精華。麥田整整齊齊擺在遼闊大地上，仿佛一塊塊耀眼的黃金。秋后，田野如新婚的房間，被農民拾掇得干干凈凈。冬天曠野里，啄木鳥敲擊樹干的聲音，明晰又直接地闖入耳際，仿佛弓的顫響，數不清它的頻率。冬天鳥兒少，鳥的叫聲也被藏起。我忽然感到幸福，覺得篤篤篤聲是大地衍生出的嘆息，被啄木鳥傳遞給萬物。
　　太陽是彎曲復出的，北房總是在陽光下拖著濃重的影子，唯有立夏前后，它能照到北房的后墻，夕陽也能。
　　暮春，看著曠野，我的視野里滿是綠綠的莊稼，飛舞的彩蝶，嗡嗡的蜜蜂，那種幻覺常常迷惑我，使我慌亂地在陽臺的花盆里灑下幾粒豌豆，期待著嫩芽破土的瞬間或是驚喜。
　　我的心會踩在那幾粒豌豆深入的土地上，宛如踩在原野松動的土地上，讓血液涌動、伸張。我的思緒想大聲喊叫或疾速奔跑，想拿起小鏟子挖一些野菜，想采摘一些嫩的掐出水的豆角，還想在麥場上迎著陽光拼命勞動一場……
　　愛默生認為，每一個人都應當與這世界上的勞作保持著基本關系。勞動是上帝的教育，它使我們自己與泥土和大自然發生基本的聯系。
　　莊稼是那么的受人尊敬。它無聲無息的生長在廣袤的大地上，一年四季，不論是在烈日炎炎下的暴曬，狂風暴雨的襲擊，還是冰雪覆蓋的冬天，任憑世間的風云變幻，總是默默地承受著、生長著，努力地挺著身軀，昂起自己的頭顱，頑強地生活著，像這個世界上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它總是顯示出健康和愉快的樣子，一生都是如此。我看到了家鄉那些起伏連綿如波濤浪涌的莊稼，從它們倔強的眼神里，我看到了莊稼的韌性是那樣的大將風范。初生時幼稚可愛，壯健時墨綠深沉，成熟時大度慷慨，這就是對莊稼人的真實寫照。
　　我喜歡那些沉靜而淡泊的莊稼，小時候，在農村幾乎天天和莊稼見面。上學時走在路上能看到兩邊郁郁蔥蔥的莊稼地，放學后跟姥姥到自留地里去勞動，春播時學校會放假兩天，讓我們幫著大人撒麥種或是干點其他的。我的心是勤奮的，可我的手腳很懶，于是，播種后，我會坐著或站立在大人們拉的耱子上，拽著繩子，為打磨地而舒服的付出。每到莊稼成熟的季節，走進田野，隨時可以看到，麥子、油菜、洋芋，默默無聞地經過生長周期過程把自己活成了糧食，活成喂飽我們、讓我們長大的糧食。
　　我知道，誰都知道，莊稼是我們的生命，是我們的源泉，莊稼是為我們而活著。
　　莊稼人才深諳莊稼對他們意味著什么。一年四季，莊稼人把辛勤的汗水交給土地，全是為了莊稼的豐收。
　　如今，我坐在辦公室或是家里，我擁有自己的莊稼地，盡管莊稼有點單一，只有文字，然而，每當我走進我的田間，看到一篇篇一行行散發著油墨的莊稼，我的心不能平靜，一種感恩的情懷油然而生。我的莊稼地里，我播種和收獲的希望，都與記憶里的麥田，鄉道，炊煙，倦鳥有關，其生長過程，宛如糧食給我的營養和恩惠。
　　雖然我走在一條通向不同地域不同方向的鄉道上，目睹莊稼的拔節、抽穗，灌漿，揚花，成熟；我參與收獲的過程，如同那些方塊字，讓我心生愛憐和歡喜。
　　我感恩莊稼，感恩莊稼人，感恩田野，像我的親人們那樣在大好春光里種下了希望，在希望的田野里成長，在收獲的季節捧出豐收的果實奉獻給自己。
　　我該是美麗的，我深信：自然才是美，上進是追求美！
　　我在追求著美。大野之美，大野之愛，如那片生養我的熱土一樣，彰顯自己的唯美，盡管美得不甚起眼，但我學會了那片土地深情的凝望和漠視，還有坦然和大度，使大地升騰起希望，振翅高飛……
　　
　　選自2011年4月15日《民族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