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50歲那年開始了兩地分居生活,她去給城里的兒子帶孩子。
兒子是他們那個小村里惟一的大學生,畢業后留在省城工作,然后娶妻生子,將母親接到了城里。兒子本想把父親也接走的,遭到了拒絕。兒子知道他的脾氣,沒再堅持。他站在嶺上頻頻向他們揮手,一直到看不見妻兒的身影才落寞地回家。
從此,寂寞凄清的小院只有他進進出出。逢節假日,妻子會匆匆忙忙回家一趟,呆一兩天,掀掀鍋,鍋是冷的;看看碗。碗是空的,她的眼淚撲簌簌掉下來。他是那樣笨拙,從來只知道出大力,對家務一竅不通。
蒸饃、煮肉、炸丸子,她回家一次,家里就像過一次年。吃著她為他做的那些可口飯菜,他呵呵地傻笑。
他會跟她說說他種的那些樹。
樹就栽在院子前面那片光禿禿的青石嶺上,是她進城的那一年他開始栽的。從集市上買回幾捆小楊樹苗兒,從溝里挑來一擔又一擔的土,又從嶺下的河里挑來一擔又一擔的水。漸漸地。那片禿嶺上就多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楊樹林,幾百棵小白楊像毛絨絨的小雞雛,把那個春天和那片山嶺染綠了。
青石頭上也長樹,真是奇了!路過的人會情不自禁地冒出這樣一句。聽他不停地講那些樹,她取笑他:我看你對那些樹,比對我和孩子還親!
他總是說:你不懂,那些樹將來能有大用途。
她在城鄉之間那條路上來來回回奔波了8年,他獨自一人在那個荒嶺小院里守了8年。8年后,他們的小孫子上了學。他栽下的那片小白楊,已長成了一片青蔥的海。她終于從城里回來,與他團圓了。
母親的責任、奶奶的責任,都完成了。剩下的時光,她只想與他靜靜地守在一起。
一個下午,她做了他最愛吃的紅燒排骨。又給他溫上一壺老酒。坐在桌前,他的話忽然多起來:那些樹,再過幾年就成材了,估計能賣上幾萬塊錢。
她嗔怪道:嗯,你就錢上盯得緊??催@幾年,為了這些樹,你累成什么了?
他一笑:我不受累,你將來花什么?這些樹,可是我專門給你種的。等你上了年紀,不能動了,有這些樹,就不用愁,也少給孩子添負擔。
她無語,一下子怔在了那里。她從沒想過,那是他為她種的養老樹。
就在那天夜里,他走了,像是進入很深很深的睡眠,平靜而安詳。前來為他施救的醫生說,他有很嚴重的心臟病,估計不是一兩年了。她不知道,但他應該是知道的,為了不影響她,不增加孩子的負擔,他隱瞞了所有的人。
她是我的小姨。他是我的小姨夫。前幾天打電話,聽到他去世的消息。我一時無法接受。他們寧靜而溫馨的晚年,似乎才剛剛開始,他就撒手走了。
電話這端的我,不禁淚如雨下。
編輯 魏 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