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請不要為我哭泣

當生命漸行漸遠

2008年8月7日，郝大軍度過40歲生日的第3天。那天下午天氣悶熱，他在郊區一幢別墅里指揮工人安裝水暖管路，揮汗如雨。突然，他覺得胸部一陣疼痛。他去了縣醫院，醫生檢查后要他拍個片子。3天之后，檢查結果出來了，居然是“肺癌晚期”!

郝大軍是個熱心腸的人。這份熱心，讓他娶到了一個賢惠的妻子，也讓他找到了一份養家糊口的工作。經商之前，他與肖春燕都在縣針織廠上班，他是電工，肖春燕是出納。一天，肖春燕感冒發燒，幾乎昏倒。他不由分說，背起她大步流星就往診所趕……他們相愛了，后于1989年元旦結婚，1990年生下了女兒郝麗。

知道郝大軍熱心，一個兼做水暖施工的同事常常請他幫忙，他便慢慢熟悉了安裝流程。2001年，同事轉行，把整套工具賣給他。他干脆辦了停薪留職，招了10多個工人，成立了水暖施工隊，四五年下來掙了50多萬元。

身體一直好端端的，怎么會是肺癌晚期?郝大軍不太相信檢查結果，準備到南陽市再查一次。因為不想讓妻子擔憂，他沒有透露自己的病情。

在南陽市中心醫院，郝大軍再次拿到診斷報告，依然是“肺癌晚期”。他問醫生:“這病有治嗎?”“太晚了。不做手術，能多活幾天;勉強做手術。很難下手術臺。”

郝大軍回到家里，妻子正在廚房忙碌，他徑直進了臥室。妻子兩次喊他吃飯，他都沒出來，飯菜快涼了，他才走出臥室。妻子以為他是因為工作累沒有胃口，責備道:“你這么拼命干。要是累壞了，我和女兒怎么辦?”他沒吭聲。把碗舉得幾乎遮住了半邊臉。

吃完飯，郝大軍去養老院看望母親。母親見他雙眼紅腫，立即猜到出了事:“你咋了?別瞞我，媽這輩子什么沒經歷過。”母親年近七旬，老伴50歲時離世;1998年，長子因心肌梗塞而猝死;次子因酗酒打架，尚在監獄;2001年，女兒因受刺激精神失常，離家出走，至今仍杳無音信……眼前的兒子是母親惟一的精神支柱。郝大軍不敢對視母親慈愛而嚴厲的目光，哭著說出了病情。

母親的身子晃了晃，隨即穩住。她抹抹眼淚:“不哭了，我們不哭……你想怎么辦?”

母親的堅強感染了郝大軍，他求母親先瞞著病情，不要告訴其他人:“春燕的身子弱，經不住打擊，而且麗麗要高考了……”母親答應了。

郝大軍很晚才回到家。臨睡前，他緊緊摟住妻子說:“這些年，你跟我沒享一天福，我對不起你啊。女兒住校，所以我想帶你旅游一趟。”聽到這個提議，妻子很高興。

9月初，夫妻倆到北京、上海旅游。登八達嶺長城時，妻子不小心崴了腳，撒嬌要丈夫背她。郝大軍慢慢蹲下身，妻子幸福地趴在他背上，可是沒走幾步就感覺他步履蹣跚。她以為他累了。“沒事，我棒著呢!”他硬撐著。妻子不知道，裝作擦汗的丈夫其實是在抹眼淚。

當晚，在賓館里。郝大軍對妻子講述了實情:“我跟你說件事，你有個心理準備，我患了癌癥……”他掏出診斷書，妻子一看只覺頭暈目眩，尖叫:“不可能!你騙我!”

肖春燕感覺天塌了，每次呼吸都揪心地疼。

為心愛的人多留一些積蓄

一回到家，妻子立即逼郝大軍住院看病。郝大軍不去，掏出隨身帶著的小袋“益肺清化顆粒”，說:“有這個就行了。”他從家里翻出病歷、X光片、CT檢查單，佐證自己的話。肖春燕一想到丈夫瞞了自己這么久，不知承擔了多少悲與痛，她的眼圈一下子紅了。她暗自許諾:一定要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給他最好的愛。

肖春燕每天變著花樣給丈夫做吃的，只要有空就陪在他身邊，拼命抓住一點一滴的幸福。郝大軍不愿在家休養，仍舊干工程。2008年11月。為了趕一個急活兒，他天天“督戰”，甚至親自動手干活。快完工的時候，他一頭栽倒在地，昏了過去。工友將他送到縣醫院，醫生瞪大了眼睛:“肺癌晚期的病人，他這么干不要命了……”大家才驚悉他的病情。

彭義舉比郝大軍小兩歲，為人誠實可靠。幾年前彭義舉的妻子病逝，他獨自帶著兩個孩子生活。郝大軍和他慢慢成了鐵哥們兒。

郝大軍住院后，肖春燕和彭義舉輪流守在他身邊。這次住院花了5000多元，郝大軍非常心疼。妻子哭了:“錢比你的命還重要?”郝大軍神情黯然，嘆道:“問題是錢花了，人照樣要死。把錢花光了，你和女兒怎么辦?”

“那你就等死?你拋下我們母女，才是最殘忍的事!”妻子哭起來。

他喃喃道:“我不會拋下你們的……”

出院后，妻子無論如何也不讓郝大軍去工地了，郝大軍只好把工程托付給彭義舉。郝大軍的病在加重，可他只肯吃些廉價藥抵御一陣陣的疼痛。離死亡越來越近，郝大軍打定主意，盡量多留一些錢給妻女。

2009年1月，女兒放寒假回家，夫妻倆隱瞞了郝大軍的病情。那些天，無論多疼，郝大軍都拼命忍著。

2009年2月，在妻子的再三哭求下，郝大軍到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接受治療。醫生要求郝大軍必須住院，他的肺部腫瘤已累及胸膜，壓迫了肋間神經，將會隨呼吸、咳嗽、變換體位而加重，導致窒息而死。

郝大軍拔掉針頭，跳下病床，他要回家。妻子要喊醫生，他急忙制止:“這病根本治不好，白扔錢，回家吧。”說罷，他拽著妻子，不由分說離開了醫院。

后來，郝大軍一發病，就依靠注射“杜冷丁”止痛。一天，他讓妻子陪他去學校看看女兒，回家途中，他始終不說話。晚飯后，他突然說:“老婆，我不想離開你們。”妻子淚如決堤，緊緊地抱住他，嗚咽道:“你不會死，我要你永遠陪著我。”郝大軍目不轉睛地看著妻子。伸出手來，撫摸著妻子的臉龐和頭發，說:“你才40歲，路長著呢，一個女人帶著女兒多難啊。別哭了，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說著說著。他自己也淚流滿面。

臨終前最凄美的托付

誰也沒有想到，郝大軍正在考慮將妻子托付給別人。一天中午，他忽然叫住妻子:“老婆。等我走了，你找個可靠的人結婚，不要帶著女兒孤苦伶仃地過日子。”妻子抓住他的手:“你別胡思亂想，你不會死的!即便你走了，我還有女兒相伴，不會孤單的。”郝大軍卻說:“我們離婚吧，我想在自己走之前。幫你找一個值得托付的人，這樣我就走得安心了。”妻子既吃驚又生氣，傷心地說:“你把我當什么人了?”

可是，郝大軍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妻子不同意離婚，就以絕食相逼。一天下來，無論妻子如何哭求，他不吃不喝。妻子幾次強行喂他，都被他推開了。一碗冰糖雪梨湯摔在地上，碗碎了，肖春燕的心碎了。她一路跌跌撞撞去請來婆婆:“您勸勸大軍吧。”面對母親，郝大軍仍然堅持:“媽，我沒幾天活頭了，離婚對她有好處。”婆婆握住兒媳的手。強忍悲痛，說:“既然這樣，你依他吧。”

肖春燕怎能忍心離婚。可病中的郝大軍已經非常虛弱，再加上絕食，生命消耗得更快。為了盡可能挽留丈夫的生命，肖春燕答應了他的請求。2009年6月5日，他們辦理了離婚手續。聽說他們離婚的原因后，民政局的同志感慨不已，對郝大軍說:“你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好男人1”

肖春燕依然盡心盡力照顧著郝大軍，離婚的事，當然沒有告訴女兒。女兒高考完，肖春燕說出了郝大軍的病情，女兒一時難以接受，抱著爸爸痛哭不止。

8月，女兒接到了河南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妻子攙著郝大軍到汽車站送女兒，上車時，女兒剛叫了一聲“爸”，臉龐就被淚水打濕了……

送走了女兒。郝大軍支開妻子，叫來彭義舉:“兄弟，你嫂子怎么樣?”彭義舉說:“嫂子溫柔善良，大哥有福氣啊。”郝大軍說:“我死后，你娶她，好嗎?”彭義舉尷尬無比:“這玩笑開不得!”郝大軍含淚說道，他不希望妻子年輕守寡，把妻子托付給彭義舉最適合，因為彭義舉心地善良，忠厚老實。

彭義舉動容道:“大哥。別說了，假如你走了，我會把嫂子、侄女和你母親當親人對待。但我不能娶嫂子呀。”郝大軍言辭懇切:“老弟，哥求你了!”彭義舉心里矛盾極了。要他娶肖春燕為妻。不但心理上無法接受，而且也擔心外人有看法。可是，他怎能拒絕郝大軍臨終前的深情托付?

第二天，郝大軍有意讓妻子去看看施工進展。彭義舉一見肖春燕，神情很尷尬。臨下班他才鼓足勇氣說:“嫂子，我請你吃飯，說會兒話。”肖春燕還蒙在鼓里，說:“大軍在家。到我家里吃吧。”彭義舉無奈地說出了郝大軍的想法。兩行清淚順著肖春燕的面頰淌下，丈夫的一片好意把她的心攪得很疼很疼。

平靜后，肖春燕說道:“義舉，這些年我一直把你當親人看，盡管你大哥有這個想法，但嫂子不會那樣做!”“嫂子，我知道……可是，如果大哥執意這樣做，怎么辦?”

肖春燕明白了彭義舉的心意，很感動，說:“你大哥的時間不多了，我也不想讓他擔心。要不，我們假裝答應?”

“只是，這樣太委屈你了。”

“只要他安心離去，我受點兒委屈又算啥?”

郝大軍對肖春燕提出了把她托付給彭義舉的想法。看著丈夫寫滿痛苦的臉，肖春燕既心疼又無奈。

幾天后，郝大軍帶著妻子和彭義舉來到養老院，他給母親買了足夠吃半年的降壓藥，并且交了2萬元的養老費，然后把自己“托妻”的決定告訴了母親。母親氣得臉色鐵青。郝大軍跪下說:“義舉和我情同兄弟，有他替我照顧你們，我放心啊。”

因為擔心婆婆誤解，第二天，肖春燕就將自己與彭義舉商量的結果告訴了婆婆。婆婆老淚縱橫:“好孩子，委屈你了。”

而后，郝大軍又讓肖春燕買了一大堆禮品，他獨自帶著禮品去拜訪了幾位伯伯叔叔，一一拜托他們日后多多關照春燕…

2010年1月5日，肖春燕值夜班，郝大軍獨自去了養老院。母親已經睡了，隔壁的秦大爺見郝大軍跪在母親門外，便上前詢問。郝大軍說:“大爺，我媽睡下了，我不想打擾她，我是恨自己不能為她老人家養老送終。”說完，他在母親門外連磕了3個響頭。

2010年1月6日凌晨5點，肖春燕下班回家，發現郝大軍躺在床上，身體已經冰涼。床頭柜上擺著兩個安眠藥的空瓶，一份遺書放在旁邊:“春燕，我走了，你不要傷心，一定要堅強。我的病反正治不好，不如就這樣離開，免得拖累你們……麗麗大了，你要多關心她。你的身體不好，有義舉照顧，我就放心了。有空，多陪陪媽……”

肖春燕肝腸寸斷，悲慟欲絕——這個鬧著跟自己離婚，又忙著給自己張羅新丈夫的男人，替妻子、女兒和母親安排好生活后，就這樣不舍而又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離開了他心心念念牽掛著的人。

2010年1月8日，是郝大軍下葬的日子。一座縣城，因為郝大軍悲情托妻的故事而被深深感動，很多陌生人紛紛趕來為他送別。按當地的風俗。遺孀肖春燕沒去送葬。她一直無聲地流著眼淚，目送著送葬隊伍。淚光迷蒙中，她仿佛看到了丈夫。他站在云端，向她微笑著說，不哭，你要堅強……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