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東進”南中國海

編者按：冷戰后印度積極推行“東進政策”，并通過大力實施“東方海洋戰略”將其影響滲透進南中國海地區。王傳劍博士在研究大量國內外最新資料的基礎上(本刊因篇幅所限省去了原文資料說明)。從戰略互動與政策動機角度入手。指出南中國海地區對于印度確實具有突出的地緣、經濟和安全價值，而所有這些都會成為其在該地區采取進一步擴張行為的推手。作者為國際政治學博士。對外經貿大學國際事務與國際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

南海成為“東進”突破口

冷戰時期，印度與東南亞國家之間的關系根本上受制于美蘇兩極對抗以及東盟集團與印支集團隔南中國海對峙的狀態，其對南中國海地區的利益謀求即使存在，也更多是被掩蓋在蘇印同盟的整體利益之下。因此在這一時期，有關印度在該地區的具體政策動向很少見諸報端，而國內外的印度問題專家也絕少論及它在南中國海的所謂政策傾向。不過，這種狀態在冷戰結束之后開始出現較為明顯的變化。

冷戰后印度以發展與東盟關系為突破口，開始積極推行“東進政策”，逐步擴大在南中國海地區的影響。早在1991年9月，拉奧政府就曾制定通過一項“外交政策決議”，開始突出強調面向東方的新亞洲外交的重要性。此后歷屆印度政府都把“東進”作為一項長期的、具有重大戰略意義的外交政策予以推崇，比如古杰拉爾政府曾明確宣布要進一步完善“東進政策”，并公開表示印度的未來取決干它同其他亞洲國家的關系，而人民黨政府也曾明確提出，“對東亞和東南亞那些與印度有著天然密切聯系的地區給予更多的關注是十分重要的，相信‘東進政策’將開啟印度外交的新時代”。

由于東盟鄰近印度，且同美、中、日、俄諸大國都發展了密切關系，自然而然成為“東進政策”的重點和突破口。印度于1992年成為東盟的部分對話伙伴，1995年又被提升為全面對話伙伴，并于1996年加入東盟地區論壇。進入新世紀后，雙方關系進一步升級，2002年舉行的首次領導人會議正式確立了年度峰會制度，從而形成了繼中、日、韓之后的第四個“10+1”合作機制。此后雙方又相繼簽署了《全面經濟合作框架協議》(2003)以及《和平、進步與共同繁榮伙伴關系協定》(2004)等文件，彼此關系開始走上條約化和機制化的軌道，經濟一體化進程也隨之啟動。鑒于東南亞地處太平洋和印度洋的結合部，既是連接亞太和南亞地區的戰略樞紐，又是南中國海爭端的主要關涉區域，因此通過“東進政策”的實施，印度在成功改善與東盟國家之間關系的同時，也在事實上建立并逐步擴大了其在南中國海地區的影響。

利益追求與制衡中國

關于冷戰后積極涉足南中國海的政策意圖，印度方面的公開表述傾向于把自己界定為“維持地區平衡的重要力量”，并將其在南中國海的戰略目標描述為“保證東南亞的和平與穩定，確保這一地區不會處在任何大國勢力的影響之下。”外交部長辛格2000年在新加坡防務與戰略研究所的公開演講中強調，“因其大小、地理位置和專屬經濟區，印度的安全環境當然包括從西起波斯灣、西北到中亞、東北到中國，以及東南亞”，國防部長費爾南德斯則在訪問日本時明確宣布，“從阿拉伯海的北面到南中國海，都是印度的利益范圍”。可見，冷戰后印度的“戰略參數”已不再僅僅局限于南亞次大陸和印度洋，東南亞與南中國海地區也因此被納入印度的所謂“戰略范圍”。

實際上，東南亞國家與印度之間的交往源遠流長，特別是在公元一世紀到十五世紀中葉，該地區在政治上和文化上都曾被歸于印度范圍之內，某些學者甚至將其描述為“東南亞印度化”的過程。冷戰時期，為與蘇聯的“亞洲集體安全體系”相呼應，印度曾經提出將東盟納入由其主導的泛亞洲合作軌道的建議，但遭到東盟的拒絕。據統計，印度與東盟的雙邊貿易額在1989年時僅為不足15億美元，但到1993年這個數字便翻了一番，而在1993-2003的十年間，又從29億美元增至12l億美元，2004年更是上升至159億美元，東盟迅速發展為繼歐盟、美國之后印度的第三大貿易伙伴。

當然，印度“東進”所要謀取的經濟利益決不僅僅在于擴大與南中國海周邊國家的經貿合作，該地區豐富的戰略資源也是其覬覦的重要對象。作為一個能源相當短缺的國家，印度石油產品的消費量在經濟快速增長的強力拉動下正在以大約年均6％的速度遞增。估計不久的將來，它將成為世界第三大石油產品消費國。而已經發現大量油氣資源的南中國海地區對其產生的誘惑力也就可想而知。實際上，伴隨近年來“東進政策”的不斷推進，印度已經通過多種方式實質性參與了該地區油氣資源的開采，而南中國海主權多元化結構的長期化和永久化也被認為是最符合印度利益。

另外，長期以來，印度的決策者們在處理與地區鄰國關系中大都服膺古代政治思想家考梯利亞的理論，“不要相信你的鄰居，他們是你天然的敵人，因此要從遠方的國家尋求支持，他們是你天然的盟友。”從這一理論出發，印度實際上有充分的理由高度關注南中國海這一戰略區域，因為該地區天然的安全價值不僅使它能夠通過與美國、日本乃至東盟國家的緊密合作達到在戰略上抗衡中國的目的，而且在關涉到中國的其他一系列問題上，也能起到重要的策略性牽制作用。印度之所以加入東盟地區論壇，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東盟是一個能夠消除該地區潛在危機的有效組織”，藉此可以削弱中國在該地區日漸提高的影響力，達到在戰略上圍堵中國的目的。就后者來看，由于南中國海局勢的發展涉及中國的重大利益，因此印度可以充分利用這一問題的敏感性使其發揮中印關系“緩沖器”的作用，比如可以牽制中國在中印邊界爭端中的注意力，戎一定程度上減輕南亞次大陸上中巴聯合的戰略壓力，甚至是在阻止中國為尋求戰略通道的多樣性而進入印度洋方面起到“以進兼防”的功效。

東方海軍司令部

除經濟與外交滲透外，正在迅速現代化的印度海軍無疑在印度“東進”南中國海的戰略實施中扮演著“最強有力”的支持角色。

印度海軍于2001年9月出資近20億美元在孟加拉灣東部安達曼－尼科巴群島的布萊爾港建立了新的東方海軍司令部，并將其界定為孟買和維沙R帕特南同等重要的第三個戰略作戰中樞。盡管印度軍方一再強調該司令部的設立純粹出于防御目的，但實際上它距離印尼和緬甸兩國僅為90公里和50公里，不僅使其活動范圍一下子拓寬了1000多公里，而且基本具備了向太平洋西岸特別是東亞地區投送海軍的能力。由于該基地處于進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置。 一旦中印之間發生戰爭，印度進攻時可直接進入南中國海，防御時則可扼守馬六甲海峽，因此其真實意圖決不僅僅在于加強對印度洋的控制，更重要的是為了塑造在東面同中國海軍抗衡的能力，筑牢其在南中國海地區能夠發揮有效威懾作用的戰略平臺。

從1992年起，印度海軍與美國駐太平洋第7艦隊在南中國海附近海域進行了一系列不定期聯合海上演習，從1993年起，又與新加坡海軍舉行每年一次的“SIMBEX”聯合反潛戰術演習，此外還與印尼、斯里蘭卡、孟加拉、泰國等多同海軍每三年舉行一次代號為“米蘭”的聯合軍事演習。在2001年中美軍機相撞事件中，印度表面上采取了靜觀其變的態度，實際上將其視為交好美國、提升自己對美外交地位的一個機會，以致于有媒體認為，“在新德里的模糊看法中，間諜飛機事件很漂亮。”“9·11”事件后，印度開始旗幟鮮叫地支持美國打擊恐怖主義，隨后兩國海軍開始在馬六甲海峽為過往商船進行聯合護航。值得關注的是，近年來印度利用東盟一些國家與中國存在南海主權爭端問題，進一步加強了對這些國家在南海開發油氣的投資，并與多個國家簽署了防務合作協定。分析人士認為，通過對爭端各國給予或叫或晴的支持，印度實際上已經逐步涉足南中國海爭端之中，，成為影響該問題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

東南亞“歡迎”印度

近些年來，一些東盟國家基于地緣政治的考慮，對印度經濟改革的勢頭表現出濃厚興趣，并對其“東進政策”的實施給予了高度評價，但這其中毫無疑問具有牽制中國的意圖，特別是在東盟與中國還存在南沙爭端的情況之下。實際上，許多東南亞國家都把印度看作是“留著下雨天用的雨傘”和“對強大中國的潛在平衡力量”。按照一位新加坡學者的說法，“印度在東南亞地區的存在與利益為該地區提供了一支平衡的力量，有利于抵消中國在這個地區的影響力”，“東盟把印度看作是一塊潛在的平衡砝碼，或者是拓寬了東盟的戰略選擇，所以非常樂意它在該地區扮演一個角色”。客觀地講，即度在充分理解東南亞地區相互依存關系的基礎上“東進”與東盟在大國平衡戰略指導下樂見印度“東進”，是雙方利益綜合考量的結果，但如果這種“契合”真的是以防范制約中國作為特定對象，則必然會對該地區的戰略態勢產生結構性影響。

在東南亞地區，印度的強大似乎使那些為中國崛起而不安的國家感到欣慰，印度的政治軍事力量在南中國海的出現和存在也正好迎合了這些國家的需要。實際上，印度的“東進”行為在充分暴露其地緣戰略思維擴張性本質的同時，業已表現出明確的與中國競爭該地區影響的政策意圖。這一時期，對于中國為加強次區域經濟合作而提出的各種倡議，印度均表現得態度消極，而由它自己提出的區域合作設想，也都把中國排除在外。一個典型的例證是在中國與東盟國家批準建立自由貿易區協定的第二天，印度也與后者簽署了相似的協定，而實際上包括1995年成立的環印度洋區域合作聯盟、1997年成立的孟印緬斯泰經濟聯盟以及2000年成立的湄公河一恒河流域合作組織等，背后均含有平衡中國在該地區口益增長的影響之意。特別是伴隨以控制印度洋和遠征太平洋為雙重內核的印度海洋戰略的實施，中國的海上安全壓力將由此增大，海上運輸航線的脆弱性也將愈發彰硅。盡管也有專家認為印度海洋戰略的實施或可有利于中國，但中印之間業已存在的具有較強歷史根基的安全悖論似乎并不能對此提供有說服力的解釋。由于后者在印度洋謀求建立的是一種絕對排他的控制，而且戰時可以封鎖馬六甲海峽，因此一旦兩國發生矛盾，必將會給中國的海上運輸安全造成重大影響。

毫無疑問，在中國與南中國海周邊部分同家還存在領土領海爭端的情況下，印度積極加強在南中國海地區的政治軍事活動，必定會給這一爭端的解決帶來更大的困難，也無疑會給我國恢復在該地區的領上領海主權帶來新的戰略壓力。近年來，有關印度政府實質性加強與爭端各國軍事合作的報道不絕于耳，其軍火公司不惜血本向有關國家出售武器裝備的行為也愈發變本加歷，印度軍方甚至明確警告中國不能在南中國海“為所欲為”，而媒體披露的關于印度海軍將在南中國海全殲中國海軍的訃劃更是在國際社會引起軒然大波。必須看到，冷戰后印度“東進政策”的實施不僅為部分爭端國拉攏區外大國干預南中國海爭端的戰略提供了除美、日之外的又一個選擇，而且極大地刺激丁這些國家擴張海軍力量的欲望，嚴重影響了該地區本就十分脆弱的“力量平衡”，進一步加劇了南中國海爭端的復雜程度。

印度只是被利用?

必須看到的是，冷戰后印度的“東進”雖然表面上受到東盟國家的歡迎和美國、日本的支持，但相關各方在具體的利益謀求和策略選擇上并非完全一致，由于彼此之間更多存在的是互相利用的成分，因此不可能在某些具體行動上完全抱成一團。這種狀況不僅客觀上限制了印度在南中國海地區所能發揮的作用。同時也為中國所能選擇的應對方略預留了足夠的空間。

實際上東盟國家對于印度進入東南亞和南中國海的意圖并非沒有疑慮，特別是當它們體認到印度的“東進政策”可能與其世界大國的目標緊密聯系在一起時尤其如此，更何況后者在冷戰時期的一些做法，比如與前蘇聯結成軍事同盟、支持越南在東南亞的擴張活動、在有重要戰略價值的安達曼和尼科巴群島的主權歸屬上與印尼的爭端等，仍然會給雙方關系的進一步發展帶來潛在的負面影響。在冷戰后東盟推行的所謂“共同圈外交”中，中國一直處于第二圈，而印度則被列入第三圈，這一定位在經貿領域的實際發展中得到了最為直接的驗證。比如在2003年，中國與東盟國家的貿易量已經占到東盟貿易總額的18％，而印度與東盟的貿易量卻還只占其中的2％。中國與東盟關系的發展也并未因為印度對東盟的強勢外交受到明顯的實質性損害。相反，無論是在經濟貿易領域還是政治安全領域，印度在該地區的影響力與中國相比都還存在較大的差距，短期內也不可能達到在外交競爭中擠壓中國的目的。

就美日兩國來講，雖然它們從現實利益出發支持印度進入南中國海，但這種支持更多表現為一種具有即時性質的策略。針對印度海軍謀求在“從索科特拉島到蘇門答臘島”的廣闊海域發揮主導作用的企圖，美國的反應是給予“強烈抨擊”。實際上，印度設想的所謂“亞洲安全體系”雖然是以印美日聯合為名，但本質上卻是要最終排除美國在東南亞地區的軍事基地。同樣，盡管美國并不愿意看到南中國海主權歸屬中國，但它也絕不希望該地區轉入印度的控制之下，另外日本介入南中國海的最為顯性的目的就是要確保其“海上生命線”的暢通無阻，因此也絕不愿意把自己的“生命線”從一個國家轉到另一個國家手中。

就印度本身而言，如果它不能盡快解決國內經濟發展中的諸多問題，仍然有可能重新陷入20世紀80年代被東南亞國家嗤之以鼻的境地。特別是聯系到其在南中國海地區各種可能的政策意圖，理所當然會給人以力所不及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