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jié)那天,我到浣花溪公園邊的禪意茶坊泡時間,冷不丁看見斜對面坐著一個素色衣裙的姑娘,桌上放著一壺普洱、兩碟茶食。她雙手托著下巴,藍色的眼鏡盒壓著一本封面泛黃的書。
我看得真切,那是一本《聶魯達詩選》,1985年湖南人民出版社的版本,已經很難買到。我有些激動。不光是因為我喜歡聶魯達的詩篇,更因為,我高三畢業(yè)進入廈門大學的第一個下午,看完海后,在一個叫“思無邪”的書店買下過同樣一本書。
我非常喜歡這本書。可惜在從廈門搬家來成都的途中,書不知被遺忘在哪個角落。看到有人捧讀,我仿佛回到讀書的歲月,不覺輕聲背起一段聶魯達的詩:“當華美的葉片落盡,生命的脈絡才歷歷可見。”
姑娘抬起頭來,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你也喜歡聶魯達?”
我端上茶壺,坐了過去,好似回到大學圖書館,能為一本好書和一個姑娘將紙條來來去去傳上幾十個回合。我向她講起那本失去的書,眼神中充滿不舍和沮喪。我相信眼前這個同樣愛讀聶魯達的姑娘,一定可以理解失去心愛之書的悲愴。當我說出我曾在扉頁上寫下“思無邪偶拾”時,她靜靜地看著扉頁,好久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后來我才知道,她買到這本書,是在2008年春節(jié),于成都梨花街。
天注定的姻緣。我和她身邊的人都這樣說。
2009年中秋節(jié),我們舉行了婚禮。關于婚禮,我們有過無數種想象:它應當圣潔莊重,典雅高貴,兼爛漫無邪,還要稍帶些許復古的韻味。我和我的新娘是那種不甘平庸、不求奢靡、不愿嘩眾、不喜俗套的人,我們的婚禮也當如此。這絕不是一般的排場筵席,而是今生最重要的儀式,有關它的記憶要回味一生,正如聶魯達的詩里所寫:
你從遠方聽著我,
而我的聲音接觸不到你;
讓我也默默于你的寂靜無聲。
并讓我拿你的,
明亮如一盞燈,
簡單如一個環(huán)的寂靜無聲,
和你交談。
你就像夜晚,
默默無言且布滿星星。
你的寂靜無聲,
是星星的寂靜無聲,
一樣的遙遠和真實。
6點19分,全場燈光熄滅,蠟燭被逐一點燃,噴霧從天而降,追光燈從屏障后射出,紅地毯兩側的水晶燈座噴出光潔的冷焰火,《浪漫滿屋》的樂曲響起,我的新娘緩步走向我。在熱烈的掌聲中,我們緊緊相擁。
聶魯達本就是弄情高手。想不到,出版于二十多年前的他作品的中譯本,竟然也能成就一段真實的人生幸福。與其說這是一篇童話,還不如說它是一首詩吧。
此時的窗外,月色如水。我知道,我的朋友們,他們有的已經到達幸福彼岸,有的還在輪船上從一個孤島向終極的港灣進發(fā)。我的妻子在客廳讀書,困了睡去。就在剛才,她睡醒后一蹦一跳地跑進來,興奮地告訴我,她做了個夢,夢見北島,老先生問:“是誰在月下敲門,看石頭開花?”我問:“你怎么回答的?”她說:“一個喝著普洱茶,吃著茶食,捧著書,卻看著斜對面姑娘的男人。”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10年第11期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