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莫斯科地鐵爆炸說開去

莫斯科地鐵爆炸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人們照常乘它上下班，好像什么也沒發生。其實，對無車族來說，這是一件很無奈的事:在一個面積近1100平方公里的大城市上班，不乘地鐵又能怎么辦呢!好在俄羅斯人豪爽幽默，我不止一次聽我的俄羅斯朋友們說:“(恐怖分子)想恐嚇我們?沒那么容易!我們可不是好嚇唬的!”

不過，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莫斯科地鐵的安全管理辦法。蘇聯解體20年來，莫斯科地鐵爆炸過6次，防患于未然的只有一次:1992年11月，放在候車座椅下的爆炸裝置被及時發現拆除。還有半次:2004年，“黑寡婦”懾于巡邏警車，沒下地鐵，在入口附近拉響了炸彈(造成10死40傷)。今年3月地鐵兩站接連爆炸，人員死傷是最慘重的。我當時雖然不在莫斯科，但聽俄羅斯朋友說，第二天，地鐵入口照樣沒有常規安全檢測!我在電話里感慨道:“我真不能理解……”對方回答說:“很好理解——有錢人不乘地鐵呀!”我不禁想起維護地鐵安全的巡邏警察:每次爆炸后，他們都會認真盤查一陣，但過不了幾天，他們就淡忘了自己的要務，而去熱心尋找沒有合法身份的“外國人”和“外地人”了。這樣，他們能時不時“收到賄賂”。

地鐵是一個城市的窗口，因為占人口絕大多數的中下層居民在地鐵里聚集，他們的生活狀況和心態，在地鐵里可以一目了然。而地鐵的管理辦法，恰恰折射著這個國家(至少是城市)的管理理念和水平。

我在莫斯科生活的25年，有10多年以地鐵為交通工具，后來開車的十幾年，也常下地鐵，因為不是每天乘坐，對它的變化感受更深。尤其是在蘇聯解體、社會大變動的那些年，你能看到人們生活、心態的變化，地鐵管理乃至整個社會管理的傳承和變遷。對于觀察俄羅斯社會來說，地鐵的確是一個絕好的窗口。在計劃經濟取消之初，為了生存，俄羅斯全民大“經商”——其實就是全民擺地攤而已!地鐵轉換大廳的精美裝飾被雜亂的地攤、墻攤所遮蔽;高爾基像旁站著乞討的老人;每個樞紐車站都有很多受雇的年輕人，舉著 “收購黃金”、“收購股權券”、“收購獎章、紀念章”等牌子。由于全國經濟及治安狀況的惡化，各地的俄羅斯人都涌入狀況稍好的莫斯科“討生活”，街頭流浪者不斷增加。于是，溫暖且運營20個小時的地鐵(從早5點到凌晨1點)就成了無家可歸者的庇護所。流浪者救護站要收容無家可歸者，只要凌晨1點之后，直接去各個地鐵口，用車接人就行了。茨岡女人背著、抱著、拉著孩子們進入一節節車廂行乞;在“車臣戰爭”中失去下肢或上肢的年輕退役軍人穿著迷彩軍服、佩戴著勛章或者紀念章，神色黯然地彎著腰，用曾經拿槍的手轉動輪椅，出入一節又一節車廂，他們也是乞討者。除了相擁的情侶，乘車人大多憂心忡忡滿臉疲憊。人們都努力避開提大包者——怕里面有爆炸物。其實這些人不過是外地來的“倒爺”，或者是錯過高峰時段，穿越整個城市、去批發市場購買廉價食物的老人。

記憶中蘇聯時期的地鐵內曾是另一番景象。1985年我在莫斯科第一次乘地鐵，首先吸引我的是滿車廂都在讀書看報的人。據說，當年俄國人曾被譽為“最愛閱讀的民族”。當然，閱讀并不影響他們給女人讓座，也不要影響他們對當時難得一見的中國人表示友好。記得有一回，我給一個削瘦的銀發老人讓座，那老人挺直了腰板，露出狡黠的微笑，盯著我的眼睛問:“難道我真有那么老嗎?”我窘迫得一時答不出話來，只好說:“給比自己大的人讓座是中國人的傳統。”他于是大贊中國的古老文明，算是讓我、也讓自己下了臺階。

雖然莫斯科地鐵全軌道運程有275公里，有11條線路、167個站臺、56個換乘站，在交通要道處，地下有三四條地鐵線路交叉，地上則有10個以上的地鐵出口，但哪怕初次進莫斯科地鐵的外國人也不會迷路。地鐵的指路標識非常準確:你無需尋找、問詢，路標會迎面出現，你甚至不必駐足——可以邊走邊看。就是不識字，只要你知道目的地的寫法、會數數，單靠顏色，你也能知道該怎么換車。在與鐵軌平行的那面墻上(也就是北京地鐵通常貼滿漂亮廣告的地方)，會用代表該路線的顏色標出列車的運行方向、它將到達的站名、在其中哪一站可以換乘哪一種顏色的線路，換乘后可以到達什么地方。

由于設計與標識的合理，莫斯科地鐵總是秩序井然(所以爆炸發生也沒有造成恐慌和踩踏)。再加上每趟列車間隔只有一兩分鐘，因此客流量非常巨大:日均900萬人次、年均32億多。這里面還不包括免費乘車者(像學生、老人、軍人等——各個時期有所不同)。

像大多數歐洲城市一樣，莫斯科的街道是放射型的，由環形公路連接。為與地上交通銜接，莫斯科地鐵以直線為主，大多數直線與其余各條線路均可相交——也就是說，在大多數情況下，你只需換乘一次，就可以到達這個巨大城市的任何地方。這就大大節約了乘客的時間和體力。值得一提的是:從一條線換乘到另一條線只需走很短的路，以中等速度步行平均走兩分半鐘即可。

莫斯科地鐵規模之宏大，裝潢之精美，運力之龐大，與地上交通銜接之巧妙，與世界各國地鐵相比，至今無出其右，令人嘆為觀止。我的俄國朋友告訴我，參加地鐵建設的，除了有成千上萬的社會主義建設者，還有當時的德國戰俘。地鐵的挖掘和建筑工作極其繁重，完全沒有休息日，安全設施也差。近年爆出的消息稱，地鐵建設初期階段(1935-1945年)的死亡人數數以萬計。那時廣為宣傳的理念是:革命和建設都會有犧牲，就像那句俄國諺語“砍伐樹林就難免木屑橫飛”。但人又怎么可以等同于木屑呢?!到底有多少人、多少家庭在地鐵建設中像木屑一樣毀滅了至今，還是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