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耄耋的美術大師吳冠中在依依不舍中掩上了自己的人生畫卷。這位國畫名家曾在回憶錄中,記錄了自己年近弱冠時的一段苦戀。微露貝齒的白衣天使
1919年。吳冠中在宜興貧寒農家降生,他少年時代就對美術表現出天賦。1938年抗日戰爭進入第二個年頭,吳冠中就讀的國立杭州藝專向南方遷徙。最終在湘西的沅陵落下腳來。
那時,吳冠中19歲,由于長途跋涉,患了嚴重的腳疾,隔兩三天,他便要去沅陵的醫院里換一次藥。吳冠中的腳疾一連幾個月難愈,成了門診部的常客。
為吳冠中換藥的總是一位年輕的護士小姐。她文靜、內向,總是默默地低著頭,擦洗瘡口,換新藥,扎繃帶。吳冠中有時低聲說謝謝。她也好像沒有聽見,沒有反應。吳冠中看著白衣天使那纖纖十指靈巧地為他擦拭,一種麻麻癢癢的感覺傳到腿上,傳遍全身。吳冠中后來回憶說:“她微微有些露齒,我想到《浮生六記》中的蕓娘也微露齒,我陶醉蕓娘式的風貌。”
愛戀已在吳冠中的心里悄悄生長,他盼望能常常見到她。他在門診部和護士宿舍之間的街道上走來走去,希望僥幸能碰上她。
有一次,她果真一人出門了。吳冠中追上去惴惴地問:“小姐,今天是否有門診?”這顯然是明知故問。“今天休息。”她善意地回答。“小姐尊姓?”“姓陳。”“是哪里人?”“南通人。”吳冠中不敢再問下去,推說因收不到家信才來向老鄉打聽消息,陳小姐踏著輕盈的腳步款款離去了。
心上人變成了老太太
吳冠中沉浸在這次幸運邂逅的興奮里,但他很快發現自己在慌亂之中沒有問清陳小姐的名字。他本來可以向當班醫師打聽這位護士的情況,但他不敢。他太害羞。
到了下一次換藥時,姓陳的護士不在。由另一位護士代替。吳冠中托詞南通同鄉有事傳信,問經常給他換藥的那位南通人陳小姐叫什么名字。那位護士遲疑了一下,用鋼筆在玻璃板上寫了“陳克如”三個字。
吳冠中如獲至寶。回到學校,他給陳克如小姐寫了一封長信,表示希望能認識她,信發出去,吳冠中焦急不安地天天等她回信。回信不來,也就不敢再去換藥,像罪犯一樣不敢再露面。
就在此時,日軍步步逼近,杭州藝專決定南遷貴陽。在不得不離開沅陵的前夜,吳冠中帶上一幅自己最喜歡的水彩畫作告別禮物去找心上人。
傳達員問吳冠中找誰,吳冠中硬著頭皮說找陳克如。傳達員讓他在下面等,吳冠中就躲進了陰影里。不一會兒,有人大步下樓來了,并配合著一聲高呼:“誰找我?”’啊,下來的卻是一位老太太,吳冠中嚇得拔腿就跑。
在貴陽停留的一段日子,吳冠中收到一封陌生者的來信,信中以長者的口吻教導說:年輕人做事不要那么莽撞,要三思而后行。但來信者告訴吳冠中:他喜愛的、經常為他換藥的那位護士叫陳壽麟,南通人,21歲。以后有信可直接寄給她。吳冠中恍然大悟,寫信人應該是陳克如老太太,那位門診部的護士長。于是,吳冠中又寫信給陳壽麟,因她比他大兩歲,他稱她為姐姐,但信件仍然是石沉大海。
半個世紀后的回音
南遷后,戰爭使吳冠中暫時忘記了個人的感情,他和同學們走上街頭宣傳抗日。一天,吳冠中正在街頭寫生,幾位護士嘰嘰喳喳說笑著走來,停在了一處刻章攤前,吳冠中突然發現陳壽麟就在其中!吳冠中悄悄收起畫夾,遠遠跟蹤而去。最后,她們拐進了一條深巷,吳冠中怕暴露不敢進去,留在巷口等候,得到了她們的住址:毓秀里81號。
貴陽經常有轟炸。每當空襲警報響起,人們都爭先恐后地往城外奔逃。而吳冠中卻往城里的毓秀里跑,他想碰到陳壽麟陪她一起躲空襲。可等他跑到毓秀里,整個巷子早已空無一人。但吳冠中仍然一次次在尖銳的警報聲中向毓秀里跑去,渴望著奇跡的出現,可他等來的卻是一次又一次失望。不久,藝專遷轉昆明。吳冠中再未見到過她的倩影。
半個多世紀后,吳冠中在回憶錄里寫了一篇《憶初戀》,輕聲詢問:“她今在人間何處?”此文被某雜志轉載,誰也沒有想到,這一轉載,竟給50多年前那一段沒有結果的苦戀,添上了一個最富戲劇性的結尾。
文章刊出后不久。刊物編輯部收到一封讀者來信。寫信人說,他是文章所寫女主人公陳壽麟的兒子。他母親陳壽麟還健在,已年近八旬。現住在廣西柳州。他們全家人讀了吳冠中的《憶初戀》,都深受感動,特意寫這封信,希望編輯部能告知吳冠中的地址,并協助建立聯系,讓二位老人重敘友情。
信轉到吳冠中手里,他受到了極大的震撼。那一段在50多年前已經畫上了句號的初戀,竟會在古稀之年又有了下文!他再一次提起筆給陳壽麟寫信——這一次絕不會再像當年那樣石沉大海,音信皆無了。
果然,回信很快寄來,是陳壽麟的親筆信!等了50多年,吳冠中終于接到了她的來信。她首先告訴他,他文章中提到的他寫給她的那么多封信,她竟一封也沒有收到過。他的一片深情,使她深為感動,盡管它已經成了遙遠的過去。她希望他們兩人之間,兩個家庭之間,能建立和保持友誼,是命運把這一段不平常的友情賜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