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于湖北邊陲小鎮,愛家鄉的明媚山水,和夏夜繁星。
喜愛李宗盛的歌,林夕的詞,魯迅的文,杜甫的詩,一切泛黃時光的電影,和傍晚時分的清藍天幕。
也曾熱血沸騰。現今冷淡、平和、內斂,被身邊朋友斥之為老成過甚。不明白生活的意義,然依舊沒心沒肺地時時呼吸。
文字均乃隨意涂鴉。日常懶散,隨心隨性。常穿著寬大T恤在校園或街上閑逛,不懼人目。面臨畢業。彷徨無措。時光潛行依然。
——關于柒玖
1
放寒假前幾天,初中校友群里面在討論同學會的事宜。有人問分別七載可曾想念;有人說我還記得畢業照的順序;有人說我前幾年見過某某,居然變成了帥哥一枚;大家統一說,聚會當然要的,誰不來誰是小狗。
蕭懷和我打趣說看了我空間的照片覺得也有了淑女的樣子,程則便在一旁說怎么可能,首先長相就達不到嘛。我說副班長啊,從來你就埋汰我,怎么這么多年還死性不改呢。他說因為你在我心目的形象永遠都是根深蒂固的。結果一堆人在旁邊起哄嗷嗷嗷,原來以前班長只是緋聞女友,杜茗才是正牌啊。
看著群里面的聊天記錄我愣了很久。程則用的是黑藍色加粗的字體,不大卻也格外醒目。他寫我和杜茗誰跟誰啊。是和那時候一樣的自然隨意的話語,但卻曖昧到我心動。
原來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是沒有多少長進。
2
小學畢業那年,市里新辦的初中開始招生,也不算多好的學校,那時候只覺得能夠到城市念書就很好,于是渾渾噩噩地去參加了考試。
考試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打著傘也還是會淋濕半邊肩膀。各鎮鄉來參考的學生特別多,不大的校園鬧哄哄的幾乎要溢出來。我站在教學樓上閑逛,聽到后面有一個清澈活力的聲音說這等考試沒問題的嘛。是太過于張揚的語調,讓我忍不住回頭去看。
那就是程則。
穿著青藍色的運動衫。褲腳有些濕。短發利落。神采自信而飛揚。
旁邊的應該是他的父母,看著他很寵溺地在笑,于是愈發襯得他若陽光。
那天是七月九日,已入夏,有很大的雨。我穿著的綠色連衣裙被風吹得亂晃。我看見一張很燦爛的臉,于
3
報道的那一天我去得有點遲,只剩下最后一排的幾個零星的位置。我隨便找個地方坐下,前后左右全部都是男孩子,大聲談笑著。我低著頭,緊張而尷尬。
右邊有人輕拍我的肩,我側過頭去,看到的就是那張燦爛得讓我愣神的臉。他說:“你好,我叫程則,前程似錦的程,隨遇則安的則。”
“杜茗,杜宇聲聲,茗煙裊裊。”
他的笑臉便擴得更大些:“很詩意啊,和你很相配。”
是很真誠的贊美,聽得我面紅耳赤。他這可是在夸我相貌?我從來不敢有如此奢望。
后來他又轉過頭去聊天,偶爾和我搭幾句。男生的話韙我不大懂,只留意到說他們以前都是市二小的,就住在花錦街,現在當走讀生也不費多少功夫。
我從小念書較早,那年也才十一歲罷了。獨自離家,有些新鮮感,更多的是酸澀。聽到他們講些家里的事情,想到剛剛父母離去的背影,居然也禁不住落下淚來,把一眾人等看得目瞪口呆。
程則坐在我旁邊,慌忙得手腳都不知往何處放,一連聲地問可是誰欺負你了?
我哽咽到說不出話來,索性放開來一直哭。他們都沒有紙巾,也不敢幫我擦眼淚,干看著卻也揪心。程則把手放在我下巴下面,把眼淚接住,輕輕笑說,“寶貴珍珠可不能浪費。”我終于破涕為笑。
原來他的聲音也可以低沉至溫柔。
4
我再也沒有哭過,但為此被他們嘲笑了三年。最初的時候老師并沒有換座位,說大家先坐著等熟悉之后再慢慢安排。于是和他們都成了很好的哥們,可以聊天打屁勾肩搭背。
我從小靦腆而羞澀,從來沒有和男孩子有過多的接觸。突然一下子接觸了這么多異性朋友,心里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覺。似乎開了一扇窗,窗外五彩繽紛誘人如斯。
值日的時候按座位,每五人排在一起。程則,蕭懷,陳立君,蘇林和我。他們很照顧我,也就讓擦擦黑板罷了。這樣的特權讓我渾身難受,愈發和他們打成一片。于是每次搶著和程則去倒垃圾。
其實也沒有多重的,況且大部分的重量都讓程則負擔了去。從教學樓走到校園外要經過鋪著大理石的廣場。往往是傍晚的時候,有三三兩兩的學生經過,天光也悠閑而愜意。他在身邊講些有趣的話語,會惹得我哈哈大笑。一旁的香樟樹偶爾會掉下片片葉子,是晚風輕拂的柔軟時光。
而上課時候更是鬧得歡。尤其是程則,他常常邊記筆記邊說些閑話,從WTO到奧運到斯洛克到勞斯萊斯不等。我并不特別明白卻也聽得有味,聽著聽著就會看著他發呆,他就用筆輕輕敲一下桌子,“喂,老師還盯著呢,注意偽裝視線。”嘴唇輕輕地嗡動,臉上是嚴肅認真的派頭。
我個子矮,很難看到黑板的全部,因此筆記大部分是看程則的。他的字大氣而飛揚,一撇一捺極為漂亮。而他常常看著我的本子唉聲嘆氣,“一個女孩兒字卻龍飛鳳舞一點沒有柔美。”我回:“誰說女子不如男。我是你哥們又不是你女朋友,管這么多干嘛。”他笑笑,“也對。”毫不客氣地拿過我的透明膠帶或者橡皮擦去改錯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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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調了座位,打散得也并不多,我和程則和蕭懷前移了幾排卻還是在一起。我坐程則的左邊,蕭懷坐我正后面。程則右邊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叫莫瑾言,是新選出來的班長。而程則是班副。
而我莫名其妙地成了語文科代表,聽說是程則堅持選的。我問他為何,他笑說我看過你日記,很不錯。我氣得要動手,他又湊到我耳邊笑得幾乎背過氣去,“其實那天表演得很好的啊。”
他說的那天算是我最尷尬的一次了。那時候教英語的何老師年輕而充滿熱情,時常讓我們上臺表演情景對話。之前老師會讓大家練習五分鐘左右,那時候往往是我們吵鬧說閑話的時候,那天卻被何老師捉住讓我和程則上臺表演。
由于程則個子很高,比我高近三十公分,我站在他身邊需要極力仰望。一上場那個高度差就引起哄堂大笑。而且天知道我們壓根沒看書,一場原本應該五分鐘的短劇被我們翻來覆去的把話重復了三遍之后,就只剩下相看兩無言了。
我在臺上臉紅得都要滴下血來,下課了他們沖我們倆笑得曖昧。那天我在日記本里寫,程則是個大笨蛋。
6
當了班干部,事情便多了起來,我還好,收發作業本罷了。他是副班長,跟著莫瑾言有很多事情要干的,班上的紀律啊,定時向老師匯報班上情況啊,甚至黑板報,都是需要涉及的。
而且那時候班上實行的是每星期兩個班干部值日,在班務日志上寫誰誰上課遲到誰誰上課講笑話誰誰上課睡覺。我和程則一組。自習課上太鬧,我壓不住,往往只有靠他。
蕭懷笑說程則你還真慣她。“哪兒能啊,我和杜茗可是互利互惠。”他說,“把你日記借我抄抄。”
語文老師讓每個人每周交三篇日記,每次抽十五本來改。程則數理化優異,作文卻往往頭疼。而我平常很閑,自己有另一個日記本是每天都寫的,往往寫些心情風景之類,也并無多少隱私。于是可以次次借他觀摩,稍微改編下即可。
那時我寫,我似乎喜歡上一個人,內心柔軟而哀傷,如春日的淺澈湖水,上面搖曳著絲絲褶皺。
也不知道他仔細看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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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他和莫瑾言走得很近,因了工作的關系。而且莫瑾言也是走讀生,于是他們經常結伴上下學。班上同學喊他們大哥大姐,說郎才女貌相得益彰。他們也只笑,不承認也不否認,卻愈發熱絡。
上課時候他依舊很多話要講,依舊涉獵甚廣。莫瑾言會有很多附和他的詞句想法,他終于不用只對著我的發呆或傻笑,往往言談甚歡。
于是我開始埋著頭做題。腦子依舊很笨,各式公式看得我很頭疼。卻又不再想要打擾程則,便回頭找蕭懷。
蕭懷成績只偏中上,和我算是半斤八兩,卻肯花很長時間,幫我在草稿紙上用很笨的方法來演算題目。語氣卻痞痞的,“看吧,還是我對你真心。”
我說,“是是是,小女子感激涕零,無以為報。惟有皎皎明月代表我心,贈君望珍重。”往后扔一團廢紙過去。然后和他打鬧,也頗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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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課上背書,老師讓同桌之間互相監督。程則最煩這種磨磨嘰嘰的文言,背得怎一個慢字了得。而蕭懷的同桌沈愫文靜而清高,對他頗看不上眼的,不怎么搭理他,于是蕭懷也要找我背。
往往程則在背時蕭懷便在一旁搗亂,程則背到三句便要被打斷。過不了片刻蕭懷就會鬧,該我了該我了。然他自己卻只背出一句半便要撓頭,常常仰天長嘆,古人誠欺我也。
“怎么著,不是應該找同桌背么?誰讓你找前桌了?”程則忍無可忍的時候會說。
蕭懷涎著臉輕哼,“班長也是你同桌,怎不見你去找她?”
程則斜他一眼,“我和杜茗才是一對,是真真正正的。和瑾言只算是兩組交界,做不得數。”
蕭懷道,“你說這話也不怕班長生氣哈。瑾言瑾言,叫得這么親熱。我和杜茗還身無彩鳳咧。”
“打住打住,抓緊時間背吧兩位。我是無所謂的啦,只是到時候看你們倆如何交差。”我說。語氣盡量平靜,心里不知是喜是優。
他叫她瑾言,卻只肯以最平淡的語調叫我杜茗。親疏難道不是顯而易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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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瑾言有很多追求者,時常可以收到情書,有時候甚至遞錯放到我的抽屜里。那天又看到一張,我翻也沒翻就給了她。
居然是程則寫的。那時候他估計是偷偷躲出去了,很晚才回來,臉上有可疑的紅暈。莫瑾言很激動,臉頰緋紅似桃花,光彩奪目。
他們自然是在一起了。天天同進同出恍若連體嬰兒。辦黑板報時也一個低頭凝視一個淺笑若虹,金童玉女賞心悅目。
初中么,也就是偷偷牽牽手遞遞紙條罷了。后來換了座位,程則依舊還坐我旁邊,奠瑾言被調到了另一邊,離我近一點,我便當起了免費郵遞員。
他們之間紙條遞得很熱絡,來來往往舉案齊眉似的。我有時候調笑,“程則,你得給我發工資吧?”他就一直一直看著我。“知道你小氣,真是,一點玩笑也開不起。”我嘟囔,心里不知怎的有點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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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有一次我出水痘,回家休養了一個多星期才來。那時候我們座位早已調開,我走進教室路過程則身邊的時候他拉住我,“我很想你”,他說。表情凝重眼神深邃。
我愣了一下笑得清淺,“我也是。”
他哈哈大笑,“沒有你就沒人幫我給瑾言遞紙條了,多麻煩啊。”
我不重不輕地打他一下,“就知道你小子沒良心。我的價值就這么一點?”不知道是笑還是在哭。
那時候我和他坐得很遠,卻依然有幫他們遞紙條的習慣。我也早退了課代表的職務,掃地值日表也早已換了一遭又一遭,這算是我們唯一的交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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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那一年的元旦晚會辦得格外慎重。班主任租了很大的音響囑咐我們要玩得開懷。教室里的燈管上也都纏著彩色的絲帶,窗上噴著顏色各異的DIY的窗花,很有節日的氛圍。
其實實在是沒有什么節目的,絕大多數都是唱歌罷了。一首又一首,聲嘶力竭的。
最后一年的,大家都舍不得。
那年周杰倫正以一種世人驚嘆的速度在走紅,于是幾乎成了翻唱杰倫歌會了。蕭懷唱了首《半島鐵盒》,調子幾乎要跑到北極去,然而兩頰通紅,眼光明亮。
程則也向來都喜歡周杰倫的,他是鐵桿粉絲,周的每一張專輯他都買了的。然他不知道到哪里弄了把吉他,彈棉花似的開始哼唱。
那天,黃昏,開始飄起了白雪。憂傷開滿山崗,等青春散場。
當歲月,和美麗,已成風塵中的嘆息。你感傷的眼里,有舊時淚滴。
相信愛的年紀,沒能唱給你的歌曲,讓我一生中常常追憶。
是老狼的《戀戀風塵》。我在日記本上寫過這首歌是最愛。我寫如果有哪位男子,能為我彈著吉他唱這首歌,我必將身心都被捕獲。
他唱得并不十分好,吉他彈得沒有半點調。然而我去看莫瑾言,她眼光熱切地望著他,感動到無以復加。
這樣也好,我想。
12
中考時候我發揮失常,只進了二流的高中。程則和莫瑾言自然是雙雙去了省重點。蕭懷和我一個學校,但不同班,偶爾在學校里遇到,聊天會聊很久。
他講他們的年輕漂亮的女老師上課被氣哭;講我們班主任也就是教導主任曾經在他們班門口發飚:講蘇林去了澳洲留學,走的時候哭鼻子可難看了:講沈愫花錢進了程則他們學校,卻天天打扮妖艷在酒吧那些地方混,再也不肯去好好讀書。
我拍拍他的肩,“很多事情都過去了。”
他點頭,“我知道。”又笑,“程則那小子桃花運旺到爆,剛進學校就有市長的女兒在追,天天堵他們教室門口,就差沒拿束花站著了。前幾天他生日那天送了很多禮物,可真是價格不菲,可他看都沒看。”
我笑笑表示了解,“那是,他難道不怕班長生氣?”
蕭懷看著我很久,終于不再說什么。
新學校很大,廣場上不再是大理石而是彩色的地磚。路旁也不再是香樟,是高大而蒼然的梧桐。淺秋,涼寒漸落,手掌般的葉子晃悠悠如夢遺。
然天光依舊是淺薄的灰,沒有云朵的秋高氣爽。
13
同學聚會我終究沒有去。那段時間表哥從香港回來,我自然要作陪。
表哥要去我高中看看,說想回味下中學時光。我笑他連內陸的學校的模樣都不大知曉。興致卻也很高,正好自己也很想念。
寒假時候,學生們部放假了,進門去還頗費了些功夫。他問可否有林園,我想了想把他帶到凝翠,是當年唯一的竹園,里面有石凳和石雕的大象,也有桌子。以前我們經常在這兒閑坐,在漏下的天光里聊天胡侃或聽鳥鳴。
居然還沒有拆,而且還擴增了很大的范圍。風一吹過,淺綠深綠綿延起伏。
表哥笑問可曾在這里偷偷約會?我鄙視地看他一眼,”那時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怎會想這些亂七八糟。”
但這里,確實留下我一些念想。高二那年程則來學校,說是來找蕭懷,我剛好碰到,就拉著他在凝翠園坐一坐。
那時候園子還很小,竹子也只圍了薄薄一圈,空氣里卻四散著淺淡的綠竹味道。他坐在石桌的一角,慢慢聊一些過去的事情。
也是有陽光從竹葉縫間漏下來,地上拉扯著淡灰的剪影。風很和緩,是暮春時候的溫柔無間。
他一直喜歡運動的,尤其酷愛籃球,兩年沒見身材益發修長。黑了不少,略微偏瘦,然而眼神明亮如星辰。
嗓立低沉了不少,應該也是因了變聲的緣故,我倒頗不習慣。他閑閑聊些瑣碎,我偶爾答話,和當年一樣,隨意談論些稀薄的歲月流年。
他囑我好好念書,問我以后想要到哪里上大學。我想一想說,“北方吧,有大雪,黃昏時候會有憂傷的美滿。”
他笑一笑,“淺靜安然,挺好,和你挺配。”
那時候風早就停了,陽光卻還肆意。也無多暖,也無寒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