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ero
穆天舒大三的暑假沒有回家,留在學校的城市里打工。八月的天津有著惡毒的太陽光,往往把床鋪都搬到地板上,汗還是不斷地流下來。出去發了一天的傳單,就再也不想踏出有空調的自習室半步。臨近八月中旬炙熱的天氣有所好轉,便和同學一起去北京玩了幾天。
09年的夏天熱得不同尋常。北京倒比天津涼爽一些。第一天他們去爬了長城,爬到最后都脫了上衣光著膀子,相機咔嚓咔嚓照個不停。看到那些踉團的旅客,還有被烈日曬得有些發紅臉色的導游,拿著大喇叭,喊到嗓子沙啞。
想當初,這就是彥語向往并為之憧憬的職業吧。
One
那天北京的溫度是36度,從長城下來后穆天舒他們幾個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打車回住的小旅館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以后了。穆天舒拿出煙來抽,就著北京無處不在的霓虹,幻想了無數遍和彥語偶遇的過場。
他知道,她就在北京,所以這次才在他們都嚷著無聊啊無聊的時候,漫不經心地來上一句,那我們去北京玩幾天吧,開學大四了,兄弟們就該各奔東西了。
還是自己在校內網上注冊了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名字,放上假的照片,彥語的每一篇日志每一張照片的第一個閱讀者,可能她不曾知道,他是對她的生活了如指掌的。
所以,爬完了長城的第二站,就是中央電視塔。
那天天氣沒有前一天那么熱,甚至還會有微微的風拂過臉頰。遠遠看到電視塔的時候覺得所有的塔都是一個樣子,比如東方明珠,再比如埃菲爾鐵塔,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在樓下檢票,存包,特意拿出鴨舌帽帶上。
那時候穆天舒帶著黑框眼鏡,個字很高,皮膚很白,斯斯文文,帶上鴨舌帽看上去裝酷的模樣。他學著周董走路低著頭,雙手插兜,搖搖晃晃。同行的人一邊打趣他要出去騙多少90后的小女生,一邊向著已經開了門的電梯走去。
電梯把他們送到三百多米高的高空,走出電梯就有呼呼的風吹進來。高空中的風對流很大,他們站在露天臺上向下望過去,天氣不是很好,霧氣蒙蒙,看不太遠,只覺得一陣陣眩暈的感覺自頭頂傳到腳尖。他用帽沿擋住視線,想到有恐高癥的彥語為什么有一天忽然就不恐高了。
后來跟從著人群進電梯,降到兩百多米的參觀大廳。不再是露天的平臺,穆天舒雙手死死地握著護欄才敢向下看。里面有導游小姐帶著麥克風做講解,他隨便轉了一圈,跟著一個講解員聽了一遍參觀大廳的解說,回過頭來看到后面依舊是一群人跟著另外一個解說員。
不錯,她就是彥語。
已經有五年沒有再見了吧。他想。
穆天舒轉過去的時候正好背對著彥語,所以他拉低了帽沿轉到人群中,很遠的地方看到她熟練地介紹著這個大廳里的擺設,腰上別著對講機,耳朵上帶著擴音器,穿著藍色的制服,和所有的解說員一樣,并無二致。
她問那些游客,你們誰知道健康跑的記錄是多少嗎?
穆天舒知道,他捅了捅身邊的小孩子,說,9分40秒。
小女孩大聲用童聲喊出來,穆言微笑著打趣她說,不可以哥哥告訴你哦,卻還是把一個紀念品遞給了小女孩。她只掃了他們一眼,并沒有注意到,那個哥哥就是穆天舒,她相識過的人。
然后帶著他們去電視臺名主持的手印墻,那個小女孩在她說完這是撒貝寧這是董卿這是XxX手印之后都會翹起腳把小手按上去,而當她還會夠不著時,她轉過頭來喊穆天舒,哥哥,我要按那個。
眼睛里都是期盼的神色,穆天舒從后面抱起她,在他抬頭的瞬間,他發現彥語稍稍,有那么一點點停頓,隨后恢復正常。
這樣的工作單調無趣而且很累,他看到她每解說完一遍,就去旋轉餐廳里面坐半個小時,再出來繼續重復一遍。
而那天他坐在大廳里,望著兩百米以下的人流車流不知疲倦地奔走著,也許這個城市,也許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五年的人,遠比想象中的還要疲憊。
Two
從電視塔下來,穆天舒有一種眩暈的感覺,極力克制著要吐的沖動。他聽到身邊的人說,傳言中的電視塔,也不過爾爾,里面無聊死了。
僅僅只看過一遍,就覺得無聊,那彥語一天天一年年在解說,會不會也覺得無聊呢。
那個時候下午四點一刻,大家呼啦啦地轉移到對面的玉淵潭,找了個干凈的草地,鋪上報紙開始打牌。
也許是這兩天在北京跑得實在太累了,所以坐在草地上,微風習習吹來,把穆天舒吹得要睡著了。
他們一直打牌到下午六點,想要回去時,卻發現天忽然下起了大雨,這雨一直下到七點多才小了一點,他們干脆都沖進雨里向著公園出口跑去。
在他們伸手攔出租車的時候,穆天舒忽然看到在天橋下面,彥語背著一個乳白色的包,用手擎過頭頂,跳過水坑跑了過來。
出租車在他們面前停下來,穆天舒讓他們上了車先走,自己站在屋檐下等著彥語跑過來。
確實,彥語跑過來抬起眼看到他的時候,也只是一愣,繼而轉過頭去。
hi,又見面了。
喔是啊,你這是,旅游?
這個時候她的電話響了起來,蘇打綠的《小情歌》,他看著她接起來,眼角都溢出了笑意,哼哈答應了幾句就掛掉了。仿佛是跟穆天舒解釋,吶,我男朋友在公主墳地鐵口等我呢,我先走啦。
哎彥語,他遲疑了一下,那個,我也要去坐地鐵,一起走吧。
喔。
天還是淅淅瀝瀝在下著小雨,兩個人仿佛已經不顧得雨水了,甚至彥語伸開了雙臂,大聲地喊著,啥,清爽的天氣真好。
穆天舒不敢問她過得好不好,明明剛剛聽到她說她男朋友怎么樣怎么樣,也不敢問自從當年放棄了讀大學,現在是否有過一點點的后悔。
就這樣走到地鐵口,還沒有見到她口中的男朋友,就見彥語揮手道了再見。
再見,就是再也不見。
Three
人人都覺得永遠會很遠,其實它可能短暫得看不見。
就像當初穆天舒和彥語說永遠,卻還不是一轉眼這么多年過去,人都瞧不見。
就像堂吉訶德一樣,她有一種永遠都用不完的冒險勇氣。十三歲的時候捅了馬蜂窩被追著叮了很多大包,十四歲獨自一個人逃了課去西藏,回來時候已經曬得只能看到雪白的牙齒,她的媽媽氣得咬牙切齒卻對她無計可施。十五歲他們都上了高中,穆天舒老實、沉悶、死板,就算成績不那么好,卻還是很多人追捧的對象,而彥語只上了半個學期,就又一次逃課出走了。
那一次她去的是上海。依舊是把要交的書費資料費等等,加上搜刮穆天舒的種種費用,帶上地圖和背包。她悄悄地和穆天舒說,你知道么,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想離開這個小城市,去繁華的地方看看。
她用手指著她左心房的位置,表情虔誠地說,這里,屬于遠方。
那個時候安妮寶貝的書仿佛毒藥一般侵入她的生活。
這一次出逃并沒有打算告訴除了穆天舒以外的人,所以等到彥語的媽媽抹著眼淚找到學校說自己的女兒兩天都沒回家了嚇壞了學校的老師。她坐在校長辦公室哭了兩天,最后學校終于同意報警。
隨后有穿著便衣的警務人員來到學校秘密調查。幾乎沒有幾個人能說出彥語失蹤前跟誰在一起過,本來,她在這個學校就因為常常遲到早退,不受老師同學的喜歡。
每天下午放學去吃飯的空閑時間,穆天舒都會爬到圖書館旁邊的天臺上,靠著左右邊的墻壁上,有曾經彥語刻下的花紋。那花紋仿佛地圖一般,很容易就會想到他們在天臺上的時光,彥語望著遠方信誓旦旦地對穆天舒說,總有一天,我會走遍整個地球。
那神態,恍若志在必得。
彥語到達上海的那個下午,上海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
走出上海站時就有無數小商小販站在出口喊著,住宿啦,飯館啦。彥語抱著背包一刻不停地走過去。不是不害怕的。從前看過的那些個被拐少女啦現在都映在她的眼前。她坐著地鐵不知道去哪里,向著郊外走,因為只有那個地方的小旅店自己住得起。
上海真的很繁華,夜幕降臨,霓虹閃爍把她的眼睛都看呆了。她忽然覺得,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在這個城市生活該有多好。
Four
09年的夏天等彥語花了兩天兩夜看完了吳秀波主演的諜戰片《劍蝶》之后,她發瘋一樣地愛上了少年持重的方滔。這樣的男子一定對她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五年前是這樣的,五年后依舊是。
還是老上海的場景,石庫門,弄堂,法租界的洋房。04年映入彥語眼中的,和這些電視劇里的場景大同小異。她租了一間小小的房間,花掉了隨身帶的錢的大部分。她想,是要找份臨時工做做了,不然就這樣回去就再也出不來了。
她買了幾份報紙,在狹窄的中間欄里尋找可以當日結算的工作。有手工作坊編制中國結的在她眼里看上去還算靠譜。她順著地址找過去,走過逼仄的弄堂,被忽然竄出來的黑色的大狗嚇得尖聲尖叫起來。
旁邊有小孩子哈哈大聲笑起來,他們說著快速的上海話,彥語聽不懂,但是在他們輕蔑的口氣和眼神中,她似乎可以理解出來他們對她并不友善。
彥語掃了幾眼,撿起幾塊大石頭就要向著沖自己來的大狗砸過去,手腕被一個有力的手攥住了,轉身看到了一個陌生的,面無表情的少年,被他一把拉到了身后。
那條大狗見到他,一改兇巴巴的氣勢,搖起了尾巴。
蘇黎看到身后的小女生已經嚇得面色蒼白了。
你沒事吧。他用普通話問她。
彥語甩掉他的手就要跑,她真的很生氣了,之前就聽穆天舒和她說過,上海人都是很排外的,如今自己真的到了這里,看來還真不假。
他對著她的背影,喊到,喂,小姑娘,你到這里有事嗎?
廢話,誰沒事跑到這里找狗咬。但是她沒有說出來,只是咬牙切齒地問,你知道這個地址在這附近的具體哪里!
那個男生可能聽出她的東北口音,所以換上一副溫柔的笑,說,你是東北的吧,我也是呢。
Five
他是蘇黎。彥語遇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念高二了,而后在她出逃的這一個月里,勞累寂寞孤獨都再也不是什么了,常常在不做工的黃昏兩個人坐在弄堂口說說家鄉話。他是知青子女,初中按照政策回到了上海,這個地方,卻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這是個小資情結太濃的地方,遠遠沒有一條中央大街方石子路更有味道。
彥語真的就去了那個手工作坊,距離蘇黎的家有三條弄堂的距離,早上從租的房子里爬起來,帶上針、線、底板,坐四站公交,再走五分鐘,就到了。
她一直都是心靈手巧的孩子,對這些編啊織啊熟悉得很快,壓了兩百塊錢在老板娘那里,說好了手工計件夠了兩百塊就可以給算工錢外加返還回押金。
彥語走后五天里,一個電話都沒打過。
她想起了她的媽媽用皮帶抽她的那些個片段,就忍不住閉上眼睛關上耳朵只想自己安靜過一段時間。哪怕,一個月也好。
還好她遇到的是蘇黎,而不是混混甲,混混乙。
穿上上海某高中校服的蘇黎,有模有樣,常常,她在作坊里編著那些中國結,忽然就愣住了神態。和柔柔弱弱的穆天舒相比,他永遠對她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后來她看到方滔,便一下子明白,這種致命的吸引力,叫做霸氣。
他往那一站,就有一種威嚴散發出來。
仿佛第一次在狹小的弄堂里,他把她拉在身后,那種威嚴震懾住了惡狠狠的狼狗。
彥語開始每天都在下工的傍晚等在蘇黎家的弄堂口,等他放學,等他從隨身帶著的書包里掏出很多零食,兩個人坐在那里等到天黑,彥語回租的小屋,他回家。
十五歲十六歲的小孩子沒什么防備心的吧,也或許,蘇黎也是有一點點喜歡彥語的吧。
所以在她尖叫著跑來砸蘇黎家的窗戶時,他在媽媽挑剔的眼光里沖向彥語時,一定有什么無形的力量,讓他能夠第一時間來到她的身邊。
是在臨近凌晨的午夜,天空零星掛著幾顆星星。彥語租的小房間進了小偷,她縮在一個小角落里瑟瑟發抖,忽然想念自己溫暖的家,想念那個對自己恨鐵不成鋼的媽媽。
還是被發現了。小女孩被兩個小偷從角落里拎了出來。彥語嚇得喊不出來也站不起來,結結巴巴地說,你們要什么,我全部都給,都給你們!
哦?這樣啊,我們要什么你都給嗎?
說完兩個人對著笑了起來。說著開始拽過來發呆的彥語。她遲疑了一秒,開始明白她的處境。
Six
是不是所有的小偷的是貪得無厭的。在彥語交出了所有的錢財之后,還要一些其他的。
彥語開始掙扎起來,伴隨著凄厲的尖叫。周圍傳出了打開窗戶的聲音,喊聲,叫罵聲。然而,卻解救了她。
眼看著有人出來罵街,兩個小偷席卷了所有彥語在作坊里賺的錢,逃之夭夭了。
其實錢沒有多少,但是對于彥語來說,卻是回家的通道。
她借著星光,可以看出來,那兩個小偷和自己的年紀相仿。
就是這個年紀,年少輕狂。她可以逃出家近一個月一個消息都吝嗇地不去給,他們同樣可以為了游戲機吞掉的硬幣而搶一個小女孩的錢。一樣的,五十步笑百步。
彥語就那么跌跌撞撞地跑去求蘇黎,看在曾經老鄉的份上,借錢給她回家。
那是她出來的第24天,忽然很想家很想家。
蘇黎沖出來看到蹲在家門口哭的彥語,仿佛是只流浪貓流浪狗,縮在一個角落等待著路人帶走。
他看不過去,回家取了自己的襯衫,披在了她的身上。他對著嚎啕大哭的彥語,輕輕地說,彥語,回家吧,上海不是你的家。
第一次有男孩子摟著微微顫抖的自己回到那個恐怖的小屋,第一次有一個胸膛,可以讓受到驚嚇的自己,縮在溫暖的懷里,睡了過去。
第二天陽光照舊灑滿房間。抬起頭就可以看到蘇黎長長的睫毛垂下來,他的雙手還在攬著彥語。
也就是那天,彥語第一次感受到一個人在異地他鄉,是個什么滋味。
所以,在蘇黎買了火車票,送她到上海站,她都一路乖乖地跟著。上車的時候她笑著問蘇黎,是不是這么一走,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了。蘇黎笑了笑說,不會啊,你以后可以學導游的,到時候來上海帶團,我還可以跟著你免費全國各地旅游呢。
Seven
彥語回到家那天,找她找瘋了的她的媽媽,接到從車站打來的電話后就一刻不停地打車去接,看到還帶著淚痕的女兒,忍不住抱著就哭了起來。
旁邊的七大姑八大姨一邊拍著彥語一邊說,哎呀都別哭了,回都回來了,走,開桌慶祝一下去!
他們都以為彥語被拐賣了,這輩子,不會再回來了。
在那些痛哭的臉龐中,她看到媽媽額前的白發,隨著微風輕輕飄著,淚痕淌過的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刻上了深深的皺紋。她喉嚨一緊,抱著媽媽說,以后我再也不亂跑了,再也不了。
但是媽媽,我想要學導游,我要帶著很多人參觀那些城市。
好好好,只要你好好的,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我再也不逼你考大學了,我要的是女兒,我不能沒有你啊……
她又哭了,彥語也哭了。在她模糊的視線里,彥語看到穆天舒遠遠望向她的那一眼,因為淚水太多,根本沒有看清楚那眼神里,包含著什么。
第二天彥語就去退了學。背著書包回家的時候,在校內口遇到了低著頭用腳尖畫圈圈的穆天舒。他攔在彥語面前,結結巴巴地問她,你真的要退學不念了么?
彥語和穆天舒有過太多獨處的時間了。在學校里有限的那么幾天,十三歲到十五歲三年的時間里,無數次陪著彥語闖蕩到那闖蕩到那,跟在她的身后小尾巴一艘,說不出這是不是就叫做年少時懵懂的愛。
但是在彥語那里卻不是這樣的。她只想著蘇黎送她走時說那句話的表情和心理,他和穆天舒是完全不一樣的,至少,他給她指明了另外一條生存的道路。
但是穆天舒攬過彥語親吻她時,她還是被嚇到了。不知道怎么躲閃,也沒有反應過來要推開他,她覺得臉上濕潤了,在耳邊聽到很輕的話語,仿佛囈語,他說,彥語,將來做了導游,記得帶我去看那些山山水水。
不久以后,彥語就去了一所北京的民辦大學,讀了旅游管理專業,終于如愿以償地從一個小城市,來到了首都。
08年她還未畢業,就已經學會了怎樣去帶著很多人來參觀這個城市,也曾作為全陪帶團去震后的成都,不管走到哪里,見過的風景都沒有04年的上海帶給她的震驚。
也許,等走遍了整個世界,就完成了這么多年的夢想了。那個時候,這顆時時刻刻都要冒險的心,就該安定下來了吧。
所以她在校內網里講述了所有自己走過的城市,每天部有固定的人去看她的日志,游記,卻感知到有一只眼睛來源于穆天舒,那個把自己捧在手里,卻小心翼翼不敢給予任何建議的男孩。
其實,那個吻,讓彥語記了一輩子。
Eight
在彥語拿了第一筆導游費的時候,她就回去上海找蘇黎了,卻發現,時間剛剛過去了一年兩年,上海的變化就這么大,當年逼仄的弄堂,已經再也找尋不到蹤跡了。
有著導游天賦的彥語,不得不承認,自己也迷失了去往蘇黎家的路。
所以她無所謂地帶著團,想著哪一天再遇到蘇黎,自己當年欠下的回家的車票錢,是必須要還的,同時,還要感謝他在那一個月給予自己不寂寞的陪伴。
然而,就在四川剛剛恢復旅游。幾乎所有的導游都不愿意去帶隊,彥語為了那誘人的提成,還是整理了個人物品上路了。
那個時候奧運會如火如茶地展開,已經接近了尾聲。那一年,穆天舒來到過北京,蘇黎也來到過北京,只是誰都沒有再遇見誰。
《小情歌》也是那一年風靡了整個北京大街,所以在去四川帶隊之前,彥語把手機鈴聲換成了這首聽上去就軟綿綿讓人很舒服的歌曲。
也許是彥語太想證明給蘇黎看,自己終于成為一個合格的導游,真的就在去往四川的路上,遇到了另外一個隊的游客。彥語已經不太敢認蘇黎了,倒是蘇黎在那些游客喊著彥導彥導的時候,也跟著喊,彥導,彥導。
彥語回過頭來看到了笑成大嘴巴的蘇黎。
他去北京看了奧運會,那年他大三,再從四川地震區穿越回到上海。就要畢業了,要有一次遠足旅行。
但是我可不是逃出來的呢,哈哈。他大笑起來。一下子,彥語就想到了04年在上海度過的半個夏天。
他們去了著名的九寨溝。一路上談了很多,彥語把團給另外一個地導,自己和蘇黎漸漸,脫離了組織。
當初說著要走遍世界的彥語,在九寨溝都還是個生客。等他們發現迷路的時候,卻發現回去的路,忽然就不見了。
山搖地動起來。
蘇黎第一反應,就是余震來了。
所以他拉著她飛速地跑,身邊有石頭砸下來,她嚇得蒼白了臉,仿佛那一年見到一只兇狠的狗,遇上了小偷強盜一樣。她緊緊攥著他的手,慌了神。
Nine
可是就這樣,當他們跑入半山腰的一個涼亭,蘇黎還是被山頂滾下的石頭砸中,他用力推了彥語一把,整個人就滾下了山坡。
等所有的東西都靜止不動,等尖聲也不再那么刺耳的時候,彥語模糊的眼睛里,看到了蘇黎安靜地躺在山腳下,被鮮血包圍。
彥語就這么暈了過去。
因為蘇黎跟得并不是彥語的團,所以她什么責任都沒有付。
很長一段時間,睜開眼睛,就仿佛看到了長長的睫毛。08年的初秋仿佛是一場沉睡不醒的夢,睡在04年盛夏。
終于,選擇了不再出去帶團。09年旅游管理畢業,導師說,如果你不想去做導游的話,可以去中央電視塔試試講解員。
難道你忘了你要走遍世界的夢想了嗎?
很多次在夢中驚醒。這句話仿佛就說在自己的耳邊。卻終于放棄了奔波選擇了安定。
明明恐高,卻還站在兩百多米高的塔上給對這里好奇的人們講解。
也在校內網上講自己作為講解員的一些小的有趣的事。
有人打來電話,鈴聲響起時,總會問上一句,這首小情歌,唱給誰聽呢?
再見到穆天舒,仿若又一次見到了余震那一年的蘇黎。拉著她的手說,放心;等我畢業,我帶你逛遍整個上海城。
彥語騙了穆天舒,那個時候,她并沒有男朋友,卻不再想見到從前的人,因為她,忽然想要安定了,在北京選擇一個不再是風里來雨里去的工作,那么工作幾年,也許,就能等到可以聽這首小情歌的人了吧。
站在人來人往的地鐵口,看著依舊不甘心東張西望找自己的穆天舒,彥語還是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