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國他鄉,而我一句本地話都不會說,這個夜晚怎么度過?明天又將乘哪一班飛機離開?而我又怎么找到它呢?
飛機飛臨紐約上空的時候,每位乘客發了一張入境表,這個表是中文的,其中有一欄問,你是否攜帶了食品。我帶著普洱茶、云南小粒咖啡、云南乳餅。是我的老鄉嘴饞,念叨已久的幾樣東西。我填了“是”。旁邊的中國旅伴告誡我,不必填“是”,填“否”就可以了。你不填他不檢查,你填了他倒是要查的。
過關的時候,同機的乘客推著大箱小包魚貫離開,海關官員瞟一眼他們表格上面“否”字后面的勾,他就是帶著一頭牛,也放行了,這是信任。
嗯,我的麻煩來了,官員親切地向那邊一指,示意到那邊去,我不會說英語,麻煩來了。探測行李的機器后面走出來一位黑人女性官員,和顏悅色,她說漢語,請我把箱子一個個打開,紙箱上的封條撕開。OK!又幫著我把箱子收好,關上,重新封起來,封上綠條。我們還開了兩個小玩笑,心情很好。
之后我還得等另一趟飛機,這趟航班是晚上8點20分的。晚點了一小時,登機口的顯示屏不停地更改著登機時間,其實它就是一次性通知晚點1小時,我也可以等,它不是,它隨時根據飛機的情況更改著,讓你盡量少等。
9點半登機。時差還沒有倒過來,系好安全帶立即迷糊著睡過去了,等落地的時候再醒吧。忽然被一陣嘈雜搞醒,看看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飛機依舊停在原處,大家正在走出機艙。這個航班被取消了。
異國他鄉,而我一句本地話都不會說,這個夜晚怎么度過?明天又將乘哪一班飛機離開?而我又怎么找到它呢?
候機大廳里的乘客已經形單影只,清潔工在黑暗的角落里清吸地毯。大多數服務部門都下班了,會講漢語的職員也下班了。我有點慌起來。同機的約翰或者瑪麗已經報告航空公司的職員,指出我是中國人,語言不通,于是我得到特別的照顧,公司職員打了幾個電話,從英語打到英語再打給漢語再打給我,終于明白,今晚我得到航空公司的旅館去睡,那里已經安排了我的一個房間。
而我們的新航班乃是安排為明天同樣時間的那一趟,并沒有因為延遲而安排提前的航班,票早賣光了。但是你可以提前進入機場,排隊等候明天任何一趟駛向目的地的航班,只要飛機起飛前空出來座位,你就可以補進去。這真是太糟糕,每個乘客其實都要被延誤一天了,其中只有幾個幸運者。
乘客沒有發生騷亂、抗議、暴動,安靜得像一群綿羊,最多也就是兩手一伸聳聳肩,抱怨自己運氣不好。這些乘客看起來都是些天真漢、純樸女、老實人,好欺負。
大家安安靜靜地離開,好像這趟航班的行程本來就是預定如此。經理發給每個人一張餐券,候機大廳里有個自助餐廳,延誤飛機的乘客都可以在那里領取8美元的食品,早中晚三餐都是。
第二天重返機場,很簡單,專車就停在旅館門口。昨夜同機的美國人幫我說話,他指指我,比劃著,意思是他是中國人,又不會美國話,你們應該讓他先走。我記得這位壯漢,戴著墨鏡,胳膊粗得像一棵樹,演劫匪相當合適,他帶著妻子、女兒,美麗的一家。最后我先于大家上了飛機,捷足先登了。
當然,接我的美國人已經不可能在飛機場等著了。我得打這樣的電話,先打給漢語,然后再告訴英語,請遇到的第一位正在接機的美國人幫助我,因為他向我微笑,并說哈羅!我還以為他就是來接我的人呢。No!我向他做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并給他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想請他帶我去打電話,他卻拔出自己的手機就撥過去了,咕嚕一通,來回幾個電話,一切已經搞定,示意我就待在一個地點別動,那里有一把椅子,對著機場的出口,馬上會有人來接我。等的時間稍長,我故伎重施,比劃打電話的動作,拿出電話號碼,屢試屢中,每個人都幫助我。
早就有不少人勸我學英語,但我一直沒有。一來呢,我要寫詩,精通漢語恐怕一生的工夫都不夠。從六千公里外飛過來,一下飛機,就滿口流利的英語,豈不奇怪?而且還是位詩人!另外呢,人類大約不至于因為你是啞巴就要拋棄你。人類最初都是啞巴,沒有漢語也沒有英語。但“人之初,性本善”,這是孟子說的,說得對,放之四海而皆準。在美國,我失去了語言,卻被“性本善”保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