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就像明白扔得再高的石頭終究會落地一樣,相信他遲早會出事,因為他有一個令所有人都擔(dān)心的毛病,喜歡喝了酒之后開車,他說那種感覺像飛。
芋頭是我的好朋友,三天前出車禍死了。聽到這個消息,我一點也不震驚,反倒像很久以前聽過的一段相聲里講的那個每晚被樓上鄰居扔靴子騷擾,某一天鄰居只扔了一只靴子,就提心吊膽等著另一只靴子落地而無法入睡的可憐蟲那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另一只靴子終于落地了。
這中間,絕沒有半點幸災(zāi)樂禍的意思。芋頭所有朋友都有這種感覺,大家就像明白扔得再高的石頭終究會落地一樣,相信他遲早會出事,因為他有一個令所有人都擔(dān)心的毛病,喜歡喝了酒之后開車,他說那種感覺像飛。
這種習(xí)慣,如果是在省城,經(jīng)常會面對交警的酒精監(jiān)測器,倒也會有所收斂,雖然小警察們拿他的“O”字頭車牌沒有辦法,但作為一個年紀(jì)輕輕就混到副處級并希望再往前混下去的有為青年,他深知“影響”這兩個字的分量,因而也不敢造次。
真正讓他體會自由飛翔的,是幾年前他下派到一個偏遠小縣去當(dāng)縣長之后。在這個只有一個紅綠燈十幾個交警的小縣,他如魚得水地發(fā)揮著他的聰明才智,并調(diào)動在省城積下的各種關(guān)系資源,把小縣的經(jīng)濟搞得風(fēng)生水起,幾年下來,小城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受到各方的好評,這讓他體會到了飛的感覺。
而另一方面,他喜歡喝酒并酒后駕車的毛病,也一天天體現(xiàn)出來。在他看來,酒量和車技是他最值得炫耀的兩種特長,他喜歡大口喝酒之后,開著音樂放得山響的車在公路上飛馳,他稱之為“嗨”車,就像“嗨”藥一樣,酒喝得越多車開得越快,越爽。包括我在內(nèi)的朋友和親人們都勸過他,他說:別小看我的酒量和車技,兩斤以內(nèi),二百碼以下,基本沒事。
他所在那個縣的交警,都認(rèn)得他的車和車牌,因而沒人會攔他,‘更不可能給他開罰單。只是有一次,有一個剛參加工作的小交警跟他較了真,騎摩托跟著他的車攆了十多公里,氣喘吁吁終于追上他,要測他的血液酒精濃度,結(jié)果小交警被他的上司差點把耳朵罵落。這也成為芋頭時常講起的笑話。但聽過這個笑話之后,真正的朋友,一個也沒有笑,只覺得他就像那只高高懸著的靴子,讓人揪心。
從那以后,小縣城更沒有交警來妨礙他的“飛行”。他于是更加肆無忌憚地喝著酒開著車,在鄉(xiāng)村公路上“嗨”著,他的酒量和“車技”,也一天天見長,朋友們心中那只靴子,也一天比一天高。
終于有一天,飛著的芋頭與一塊不認(rèn)識他面孔和車牌號的巨石相遇,并發(fā)生了激烈沖突。沖突的結(jié)果,巨石巋然不動,而芋頭那輛身經(jīng)百飛的坐騎,變成一堆廢鐵。芋頭被包在廢鐵中,三個小時后才取出來,營救人員說,車?yán)镏挥芯茪猓瑳]有血腥氣。
在追悼會上,朋友們面對黑框中的芋頭:都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有人說:他如果一直待在省城,也許不會出事。有人說:他要是聽我們的勸,絕不會有今天!
這些都是我想說的,但又不全能代表我的心情。這時我眼前閃過的,是那個曾被他稱作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交警,如果他知道有這么一天,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把他當(dāng)成一個笑話講給我們聽?
我甚至有些病態(tài)地認(rèn)為:他其實就是被那個笑話殺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