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玫覺得自己就是一株在婚姻土壤里快要枯萎掉的玫瑰,連凱的出現,不亞于一道從夢想照進現實的陽光。
周末下午第一次上園藝課,李玫就遲到了,站在教室門口的她鼻尖上已經沁出一層細密汗珠兒,她急:如果老師問起為什么遲到,她該找個什么理由,總不能如實說跟老公陳平生吵架了吧。
講臺上的連凱只溫和地掃了李玫一眼,點點頭說,進來找個位置坐下,我們接著上課。這話不溫不火,可夾帶上連凱關切、保護的眼神,如同一縷溫暖而不燥熱的陽光,讓李玫心生感激。
此時的李玫臉上還有沒褪盡淺淺的淚痕,在教室里所有人的注視下找座位,慌張羞怯得像頭誤入圍場的麋鹿,那柔弱的背影讓連凱一時間想不起剛才被打斷的講義。
連凱用富有磁性的聲音繼續講課,講花木在生活中的綠化作用,陶冶身心作用,講插花簡史,講玫瑰目前在全世界約有3萬多個品種。李玫漸漸平復下來的心又反芻起剛才那場圍城大戰。
這一次爭吵的起因是李玫前天出差前囑咐過陳平生,每天給花瓶里的玫瑰剪一小截莖,這樣玫瑰的生命更長久。今天她回到家,給玫瑰換水,發現根莖都爛掉了,水里還有股臭味,便質問陳平生怎么回事,陳平生這才恍然想起修剪玫瑰的事。忘了?我的事你什么不忘?李玫的不依不饒導致陳平生的反擊。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讓這對原本相愛的人變得陌生而殘忍,婚姻就是有這種不動聲色的破壞力。
李玫承認跟陳平生有過春色無邊的戀愛歲月,步入圍城后她驚心且無奈地發現,那樣活色生香的日月一去不復返了。取而代之的是柴米油鹽,是零距離的放大彼此缺點,是三天都說不上十句話的沉寂。他們為錢吵過,為誰去洗碗吵過,為在朋友面前一句傷害自己面子的兒戲話吵過,吵得身心疲憊。就是因為覺得這個家太壓抑,整日煙不離手的陳平生讓空氣變得污濁,李玫到文化宮報了園藝班,想著種種花養養草,這日子就打發光了。
講臺上的連凱提問,為什么用玫瑰來代表愛情?在圖書館上班早被浸淫得一身書卷氣的李玫知曉答案:希臘神話中,愛神阿佛洛狄特為了尋找她的情人阿多尼斯,奔跑在玫瑰花叢中,玫瑰刺破了她的手和腿,鮮血滴在玫瑰花瓣上,白玫瑰從此變成紅色,紅玫瑰也因此成了堅貞愛情的象征。
白玫瑰代表純潔天真,紅玫瑰象征熱烈真摯。她是哪一朵呢?
2.
李玫坐在文化宮葡萄架下發呆,被突然跳出來的連凱嚇了一跳。他端著兩杯冰飲說,再曬人就發蔫兒了,為了補充你流失的水分,我請你喝飲料。
李玫下課后不想回家,她怕回那個要么冷冷清清、要么吵吵鬧鬧的家。她在葡萄架下發呆,要真能長成一株不知愁的植物該多好。
連凱像是看透她的心思,人如其名,你注定就是一株玫瑰,走近你的人都能嗅到你獨特的芬芳。這話如一枚纖細的刺輕輕刺痛了李玫的心。陳平生說過這話嗎?第一次見面,熱戀時,還是蜜月里?好像都沒說過。李玫喃喃道,是發霉的玫瑰吧。
連凱不容許她消沉,跟她談上海車展,聊奧巴馬夫人登上《時尚》封面,談他的夢想是27歲生日有個屬于自己的花藝中心。
你比我小3歲呢。李玫的情緒有點復雜,自己還沒好好地感受青春綻放的光芒,就要蹉跎到三字頭的年齡里去了。
李玫看了看表,不早了,我得回家做飯了。說完就逃了,連凱愣愣的身影被夕陽染得像幅油畫。
自此,李玫上課總小心翼翼躲著連凱的目光,逃開與他擦肩而過甚至交談的機會,她怕,卻也不十分清楚怕些什么。連凱繼續在課堂上用花語來傳情達意,下課后邀她去他小小的花棚,給她發關切的短信,明明她每次都拒絕,可他越挫越勇。
連凱在路口等上李玫,交給她一包種子,這是荷蘭玫瑰種子,你拿回去好好種。
李玫沒有不收的理由,把它帶回家,找了個小巧花盆,播種、澆水、施肥,日復一日守望。一個清晨,李玫如常去陽臺給花澆水,發現角落里連凱送的那盆玫瑰抽出了新芽,新芽上似乎有字,仔細一看竟然是I LOVE YOU!這不是玫瑰,是連凱的一句告白,可這分明又是玫瑰,因為它代表了愛情。
連凱的短信來了,我的愛一直都在,你不用躲閃猶豫,穩穩朝我走過來就行。李玫頓時覺得自己被愛情滋潤成一株鮮艷玫瑰。
3.
陳平生把自己關進書房畫圖時,李玫樂陶陶成了農婦。這是李玫自嘲的話,連凱覺得在花棚里跟他一起勞作的李玫,本身就是一株優雅的植物。
李玫很久沒被人這么關注和仰望了,她喜歡聽連凱把她比喻成蘭花、玫瑰、郁金香,聽他說被前女友拋下的凄涼、一個人打拼的彷徨、還有依舊陽光燦爛的夢想,她常常想,怎么沒早點遇上他,那樣就可以多疼他一天,多愛他一遍。
只要有空閑,連凱就會騎上摩托帶著李玫去野外兜風,去女人街淘花裙子,在超市試吃柜臺兩人躲開促銷員的白眼一路試吃下去,然后再惡作劇般買下幾袋子食物笑嘻嘻離開……
這些李玫想做而陳平生都不肯陪她做的事,連凱都很投入地陪她做了,難怪上班時,比李玫小幾歲的同事安安說,玫姐,你現在用什么牌子的粉底、腮紅,簡直容光煥發呢!李玫歪著頭想了想,玫瑰牌的。然后拿棒棒娃牛肉粒塞住她的嘴。
情感世界里,有陽光普照的燦爛,就會有暴風驟雨的陰翳,李玫有心理準備,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
這天,連凱去跟人談園藝中心的資金合作,李玫早早去了他的住所,煲了一鍋排骨湯,炒了幾個拿手小菜,還準備了一瓶紅酒,她做好了慶祝的準備,也做好了慶祝之后就問他婚期的準備。
連凱回來很早,進門的腳步聲很重,李玫笑盈盈地迎上去才發現他的神色不對。李玫試探著問,怎么了,沒見著人,還是談得不順利?連凱恨恨脫下白襯衣甩到地上,你別婆婆媽媽地問個沒完,讓我清靜會兒好不好。李玫彎腰撿起地上的白襯衣,眼淚就撲簌簌掉了下來。
一會兒,連凱意識到自己情緒過火,用力圈起李玫,愧疚的吻雨點兒般砸下來。都是我的錯,我沒要到入股資金還被人戲耍個夠,不該拿你撒氣。李玫搖搖頭,別說這是誰的錯,只要咱們能在一起就好。連凱的激情就在這一瞬間迸發,他勇猛且憐惜地發起攻勢,李玫從身到心都怒放如花。
激情退潮后,李玫遞給連凱一張建行卡,這里是3萬快錢,我偷偷攢的私房錢,你先用著,咱們一起度過這一關。
連凱激動地說,等我的夢想達成了,就風風光光地娶你。
4.
李玫跟著連凱給玫瑰剪枝修葉時,接到陳平生電話,她媽從樓梯上跌下來,腿部骨折住院了。
急匆匆趕到住院部,李玫得到通知,檢查結果出來后要盡快動手術。
走廊上,陳平生問醫生,老人年紀大了,能不能請北京的專家來做這個手術,手術器材我們都要用最好的。李玫扯扯他袖子,這得多出很大一筆費用,咱家,咱家沒什么錢了。平日里,陳平生的工資還房貸,李玫的工資多半用來買衣服、包包,剩下的就是那筆給了連凱的私房錢。陳平生白她一眼,錢沒了可以再掙,老人哪兒能受得起折騰。
3天后,李玫正在家做病號飯準備往醫院送,陳平生帶著一對夫婦登門,他們來看房子,陳平生要賣房!李玫急了,你要賣房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我還算這個家一分子嗎?陳平生搶白道,跟你商量?你就會捧著言情小說替書里人掉眼淚!媽的病耽誤不起,等媽出院了,我的圖紙也畫好了,咱再買套房不就行了,現在樓市低迷,現成房子一抓一大把。要在平時李玫早就反唇相譏了,可此時陳平生的霸道反而讓她有種踏實的感覺。
手術很順利,媽媽在慢慢恢復,李玫給手機充電時,才翻出好多條沒來得及看的短信,都是連凱發的,他也在擔心。
李玫抽空去了連凱那兒,連凱擁著她心疼地問,累壞了吧。李玫鼻頭酸酸的,還好,只是從今往后,我就沒房子住了,搬到你這里好不好?
連凱的臂彎突然一松,怎么賣房?是他的主意吧,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就同意了,你跟他離婚,房子得歸你,現在的房價你那房子我努力半輩子也買不起,賣了太可惜。
從始至終,他都在為房子擔心,仿佛那房子已經有一半是他的了,他沒問過她媽媽的病情,沒問過她心里有多凄惶。原來,她只不過是聆聽他夢想、達成他事業、在這個城市能給他一半房子的女人。李玫用盡最后一點力氣逃了,生怕再可恥地糾纏下去。
晚上,李玫守著畫圖紙的陳平生,從書柜上取下一本張愛玲的書: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
李玫搖搖欲墜地笑了,其實女人何嘗沒有過這兩種心情,做了紅玫瑰,在婚姻的洗練里,便自憐地變成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做了白玫瑰,久而久之,便自怨著成為衣服上粘的一粒飯黏子。
婚姻沒變,變的是斯時斯地的心態,總像跟誰較勁兒般極力掙脫,卻忘了問問自己,從紅玫瑰到胸口朱砂痣的距離有多遠,自己盡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