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立*生于臺北市,自由作家,也寫旅游散文和小說,曾出版《匈奴》、《鳥人一族》、《一口咬定意大利》等書。
小乙三十多歲,結婚五年,老婆仍年輕漂亮,為什么他愛往我家跑呢?我一直沒多想,有朋友來總是好事,況且我們的興趣相同,都愛爵士,都愛Pink Floyd,都愛電影,還都愛小說,聊起來會聊個沒完,但前陣子他老婆莉莉找上我老婆,求證幾件事:
1.小乙是不是每周五晚上都和我一起喝酒?(是,肯定的是,我老婆還埋怨我不但酒后不開車,還酒后不洗碗。)
2.小乙是不是酒鬼,否則干嘛都喝到十一、二點才回家?(應該不是,我老婆說這兩個莫名其妙的男人頂多喝一瓶紅酒,倒是花不少時間在音樂和DVD上,看樣子他們有點中年期的自閉傾向。)
2.小乙是不是有心事,喝酒加上和老男人聊天,根本是有事不敢或不能跟老婆講。(據我老婆轉述,當時她思考了很久,可是小乙明明都很high的模樣,而且沒聽我說小乙工作上有什么挫折。)
最后,莉莉紅著眼,咬著唇,掙扎許久才開口:“不打麻將、不打橋牌、不找老婆參加,他們是不是同性戀?”
我老婆不知怎么回答,回來后皺起眉頭問我:“老實說,你是不是同性戀?”
輪到我思考,從小時候和同伴一起光屁股游泳,到大學和同學同居住,我可以確定,目前為止仍看不出我對男人有任何性沖動,應該不是同性戀吧。
女人有時很難理解男人在一起聽音樂、談搖滾、瞎扯蛋,其實沒有任何其他的意義,一如女人會一起去逛街、喝下午茶,如此而已。為了避免小乙夫妻感情破裂,老婆和我提著禮物去小乙家。在他們家,我明白小乙老找我喝酒的原因了。他們家的布置很溫馨,幾近于可愛,蕾絲花邊的窗簾、粉紅色床單、擺滿娃娃與陶瓷或玻璃的飾品,唯一和小乙發生關系的只有餐桌上的筆記型的計算機。
小乙在家里沒有屬于他的空間呀。
這讓我想起瀟灑浪漫的彼得,他單身,家里有環繞音響,掛在墻上的健身器材,廚房內是全套專業用廚具,我連怎么點著瓦斯爐都不知道。家門口是排整齊的各式球鞋,臥室內的更衣間里又是排列閃亮的各式皮鞋。
從我的觀點來看,全世界的女人都該愛死他。彼得的女朋友很多,沒人當成彼得嫂,其中的小萍私下對我說:“他家雖然舒服,沒有我們女人的空間。”
我帶老婆去彼得家吃過一次飯,當時老婆的評語是:“要不是他沒胸部,你一定會愛上他對不對?”
沒搭腔,酒喝多了,有句話我想說也因為酒喝多而沒講,為什么女人只看到彼得沒胸部,而沒看到他做菜的細致手法、家里布置的適用性呢?
把彼得和小乙擺在一起,我懂了,男女在一起總有一方比較強勢,于是整個家的設計會跟著強者走,另一人的需求則被犧牲掉。接著強者自以為是,問對方,你看,我們家多舒服。弱者則在這個舒服的家里總覺得自己像客人,久而久之,只能在某個角落里勉強擠出能安定自己的空間。
當一個人變成兩個人,其實呀,大家仍把生活空間當成一個人的。男人要間書房或視聽室時,女人會說,留著當嬰兒房,你用客廳。女人想要間更衣室或化妝間時,男人也說,你不能用浴室呀。
我最近剛搬家,有一間臥室和沒有隔間的客餐廳,老婆說,你看,現在你的地方多大,除了臥室,都歸你用,不過她有事沒事就走來把音響聲音調小說,“你們男人都耳背。”她也盯著書架看,“你是不是該整理一下,屋子里全堆書,不怕長蛀蟲。”我把外套扔在沙發上,她還嫌惡地用兩個指頭拎住外套的衣領說,“你當家是儲藏室啊。”
打電話給小乙,他剛換了套藍光視聽系統,輪到我買酒去他家享受了。老婆卻冷冷地說:“你到底和小乙有沒有什么?還是你看上莉莉年輕漂亮?”
我什么也沒說,趕緊調低音響的聲音,把書塞進馬桶后的紙箱,大熱天穿上外套,打電話給小乙說:“這星期五不去你家,去彼得家打麻將好了。”
才掛電話,老婆用冰庫里拿出來的聲音說:“你們這些臭男人只想自己,以前兩個人喝酒,現在四個人打牌,想搞四P呀!”
我去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