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渤扣好頭盔,沖鏡頭側(cè)身半蹲馬步,騎著鼓風(fēng)機吹起的空氣,作威武哈雷車手狀,嘴里配合地發(fā)出“嗞——伍—霧—嗚——”的發(fā)動馬達聲,一副要沖向未來世界的模樣。
“啪啪啪!” 攝影師高頻地按下快門,嘴上來回喊著,“好!表情好!換個表情!OK——”棚里節(jié)奏感強烈的英倫搖滾轟隆隆地放著。
一組鏡頭拍攝結(jié)束。
黃渤收起馬步,直起身子,走上前來,對低頭看片子的攝影師說:“要不這樣,下一組你用廣角,我給你做點開放性的動作唄。”說著,展開兩臂,兩腿凹成Ω形,做后仰45度、要摔不摔的動作,配以他經(jīng)典的滑稽表情。
“你自己玩攝影嗎?”記者見他說得貌似專業(yè)。
“我不玩攝影,我經(jīng)常被攝影玩。”答得一臉無辜。
“太二了!太二了!”
“你看這樣好不好?”“要不咱這么拍……”拍攝的3個小時里,黃渤對每組鏡頭、每組造型都有創(chuàng)意。
做一組雅皮士的造型時,黃渤安靜地任化妝師和服裝師在他身上四手飛舞地“造”。“如果胸前有一條風(fēng)格粗獷點的項鏈就好了”,服裝師后悔沒戴上合適的配飾。
黃渤從化妝師的工具盒里拿起一只金屬睫毛夾,穿在服裝師的一根黑色項鏈上,自己戴上。
“哇,這個創(chuàng)意不錯啊!”服裝師尖叫。
黃渤不吱聲,又拿起一只金屬折疊小剪刀,展開,串到黑色項鏈上,換掉睫毛夾,再戴上,朝鏡子嘴角和眉梢一揚,“剪刀手!”
眾人贊嘆,黃渤自嘲:“嗨!這就是低成本電影拍多了!”
攝影師拿出古董電話機做道具,黃渤大叫“好”,自顧把電話座機放在左肩上,話筒用右肩和臉頰夾住,皺眉、張嘴、呲牙、一擠鼻子,“喂——”,帶著山東口音、拖長了的一聲“喂”,讓一個喜劇演員的形象瞬時立在在鏡頭前。
拍了幾張,黃渤忽然兩眼放光,對攝影師說:“這樣,我把電話線纏在身上你拍一組,然后我假裝話筒自己掉下來,再伸手去接,你再抓拍一組。”
拍完一組,黃渤又開始:“這樣,找個人在鏡頭外拿著座機,我拿著話筒,到時候他們(雜志)可以在一頁上放一張,在翻過去的一頁上再放一張對著的,就好像我在跟另一個我講電話。這不就有劇情了嗎?或者,我給你做個喜怒哀樂的表情,讓讀者能從照片里看出故事來……”
攝影師樂于被拍者如此配合,簡直主動。開拍。
拍到高興處,黃渤自己邊做凹造型邊喊“1——2——3!”喊的氣勢和臉上投入的表情,讓人看出他駕馭舞臺的能力。
攝影師喊,“慢一點!慢一點換表情,動作別換那么快!閃光燈的反應(yīng)速度沒那么快!燈跟不上你了!”
“一堆人擱那聊天,我肯定不是那個挑起話題的,但我肯定會是那個把氣氛推到高潮的。”當(dāng)天的拍攝現(xiàn)場,黃渤反復(fù)證明他此言不虛。
攝影師出棚找道具,黃渤拿起桌上一個貌似大型無底鋁鍋的拍攝用具,斜頂在腦袋上,嘴里嘀咕,“看!我Lady Gaga!”幾個音節(jié)說得抑揚頓挫。
說完,走到拍攝場地正中間,對著鏡頭的位置,撅起屁股,鼓起嘴,把“鋁鍋”又頂?shù)狡ü缮希瑔柎蠹摇斑@造型怎么樣?”
不遠處帶了黃渤3年、情如“哥們”的女經(jīng)紀不住搖頭,“太二了!太二了!”
拍過數(shù)十位明星大腕的攝影師坦言,如此放下身段、一會拎一個想法出來、能把工作氣氛搞high的,不曾碰見過。
塞紙條塞出男主角
拍片時想法多,是黃渤在圈子里為大家共知的。
最被廣泛傳誦的段子,就是拍《生存之民工》時,黃渤飾演的薛六——劇中主角之一妹妹的男朋友,原本是連配角都算不上,硬是被黃渤自己說服導(dǎo)演編劇加戲,最后演成了主角。“后來人家編劇都怕了,我天天往他門縫里塞小紙條,說我覺得下一場戲薛六可以這么這么演。”
“拍之前,沒事的時候,我就琢磨,這個角色在那種場景里,能有幾種演法,上場了,只要導(dǎo)演同意,我就都來一遍試試。”
有一場戲,導(dǎo)演就給黃渤一個幾秒鐘的鏡頭:到車站售票口買7張票。
他是這么演的:用力把人擠開,試圖把腦袋探進售票窗口,塞了一嘴東西,嗚嗚嘎嘎說不清話,伸手用劃拳的手法比劃了一個“7”。
“就是琢磨怎么盡量在最短的時間里,傳達最多的信息量,人物形象就會豐滿一點。”
“還有些細節(jié),觀眾不一定會留意到,但是你做出來,就會顯得真實,顯得這是個活生生的‘人’做的事情。”
拍《瘋狂的賽車》時,車窗臟了,黃渤拿起喝了一半的礦泉水,嘩嘩往車窗上倒了兩下,打開雨刷,嚓嚓幾下。“這種細節(jié)編劇不太可能寫出來,但是演員就要想到。這就需要你平時對生活特別留意,而且記得用在戲里。”
還有已經(jīng)拍好了幾場戲,拍到后面,發(fā)覺之前演的感覺不對,就拉住導(dǎo)演,要重拍。這是拍《無人區(qū)》時的事。
拍《無人區(qū)》前,寧浩不同意讓黃渤演那個藏區(qū)偏遠地區(qū)的冷血殺手。“你身上有股讓觀眾覺得可愛的勁。”寧浩拒絕他。
“也不知道我身上哪兒可愛。導(dǎo)演就覺得觀眾一看我那臉,就想笑,怎么能演個冷血殺手呢?但我也不能總演黑皮那類角色,我就跟寧浩爭取,說我有信心演好。后來他媳婦兒告訴他,有次我們一起開玩笑,我裝兇,還真把她嚇到了。寧浩心才定下來讓我演。”
此前,香港導(dǎo)演錢仁豪也找過黃渤在《紐扣人》里演個殺手。“我在家都已經(jīng)琢磨好怎么演那個狠勁了,怎么怎么兇殘了。”后來因為檔期,錯過了這次做殺手的機會。
但真演了,才發(fā)現(xiàn)不對了。
黃渤提前兩個月去西藏體驗生活,通過朋友介紹,跟當(dāng)?shù)貪h子做兄弟。剛開始還有些“隔”,畢竟演員明星的身份在那里。時間久了,見他也沒什么架子,挺平和,就熟絡(luò)了。
“跟那之后我才明白,以前的體驗生活其實很有問題。那都是作為旁觀者的觀察生活,而不是體驗,體驗是你成為他們的一員。”
跟當(dāng)?shù)鼗旖臐h子做了幾個月兄弟,黃渤開始對演技做前所未嘗試過的減法。
“那地方人的交流跟咱們在城市里完全不同。交往和對話極其簡單。眼神經(jīng)常是空的,但是你看著就覺得挺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有次晚上黃渤收工被他們叫去唱歌。還沒進包房,就看見滿地都是血。一個人臉上被砍了,正流著血呢,還在那吆喝喝酒。好容易送去醫(yī)院了,剩下那個砍人的,非要接著喝。黃渤說他,你這平時都是挺好的兄弟,怎么說砍就砍了。“那打架可不就是這樣,不然現(xiàn)在就是我去醫(yī)院,不一樣?”黃渤用西北口音、壓低了聲調(diào)粗了嗓子模仿。“說完,他就拉我上醫(yī)院看那人去了。他們的相處就是這樣,話很少,表情很少,簡單、直接。”
想明白了這個,黃渤就覺得之前自己演的那些刻畫出來的狠勁,不過是個城市流氓,真正的邊疆偏遠地區(qū)的殺手,不需要那么多細節(jié)。
跟寧浩說重拍,拍了兩條就過了。“之前拍了兩天才拍完,這就是感覺對了。”
“逆來順受”的海綿
采訪當(dāng)天,黃渤起晚了。前一天睡得晚,腫著眼睛來了。
坐下,對身后助手說:“給我弄杯黑咖啡。”
助手出去跑了一圈,拿了瓶自動售貨機的瓶裝速溶咖啡。
黃渤擰開喝了一口,“這不是黑咖啡。”
“行了,就喝這個吧,”身后的經(jīng)紀人說,“給你黑咖啡,你受得了嗎?完了還得加糖加奶。喝吧。”
黃渤不吱聲,低頭喝咖啡。
“有一次,他要喝黑咖啡,我眼睜睜地看見小歐(黃渤太太——記者注)一樣一樣給他加了奶,加了糖。真的黑咖啡,他喝不了。”經(jīng)紀人跟助手解釋。
“不是說黑咖啡消腫嘛,”黃渤小聲自語了一句,接著喝咖啡,化妝。
“以前記者采訪我,我從來沒有‘這個問題我不回答’的意識;演戲,導(dǎo)演說從這跳下去,我從來沒有‘我可以說不’的意識。”
讓他給自己的性格總結(jié)一下,他脫口而出:隨遇而安。又問,答:逆來順受,遇到問題首先下意識地想去改變自己。再讓他確認,他加了個大前提:大方向正確。
被發(fā)小高虎推薦給導(dǎo)演管虎演《上車,走吧》前,黃渤正在北漂。
“那時候心里就一個字:慌。每天醒來,你不知道是要留在北京繼續(xù)北漂,等著將來某天出頭,還是回老家安安穩(wěn)穩(wěn)做點生意過傳統(tǒng)意義上的正常日子。那感覺真難受。每天撕一張日歷,就感覺你的青春就是那張日歷,被撕下來,扔馬桶里沖走了。”
姐姐喊他回家?guī)椭芾硪?guī)模已經(jīng)不小的店面,但黃渤還是沒走。“總覺得前面有團希望在那撐著。盡管那希望越來越小,越來越渺茫。”
那之前,黃渤已經(jīng)做了十多年的歌手了。
學(xué)生時代,“學(xué)習(xí)不好,又調(diào)皮搗蛋,‘黃渤’兩個字對于我爸媽,那簡直意味著恥辱。唯一能從中獲得贊揚和自信的,就是唱歌”。
中學(xué)一畢業(yè),就組了個樂隊,做主唱、編舞,滿中國跑歌廳唱歌。跟楊鈺瑩、毛寧、滿文軍、沙寶亮都在一個時代里跑過同樣的場子。
“帶著一幫兄弟,過了一段快樂的共產(chǎn)主義生活。經(jīng)常就是拿出來一張中國地圖,看哪兒沒去過,哪兒好玩,就去哪。到了地方,叫輛出租車,上去說,去你們這晚上最火的歌廳。去了試唱,然后演出,領(lǐng)了錢,每人給家里寄2000塊錢,剩下的放一個人那里。快花完了,再去個地方。”
這樣的日子,年輕時覺得快樂,年紀漸長,就越發(fā)盼望出頭之日。
因《斗牛》拿了臺灣金馬獎影帝之后,總有記者問黃渤,唱歌唱了十多年也沒怎么樣,倒是一演電影,就出來了。后悔當(dāng)初沒自己主動找機會轉(zhuǎn)行嗎?
他絲毫不后悔,“畢竟一直是有個希望在那里的。”
“而且,現(xiàn)在看來,當(dāng)初跑歌廳的經(jīng)歷都很好,對我現(xiàn)在演戲都有用。多歷練歷練,遭點罪,多破滅幾次夢想,對現(xiàn)在不是壞事。”
“那時候跑歌廳,到了人家地盤上,什么都是人家說了算。讓不讓你演,人家說了算。演完結(jié)不結(jié)賬,也是人家說了算。那時候我就明白,這世上的事,好多不是必然的。不是你努力了,就一定有回報。你只能讓自己演得更好,做得更好,讓(結(jié)果是)好的這方面的可能性更大一點。現(xiàn)在演戲也是這樣。”
“為什么導(dǎo)演總找你演喜劇型的底層小角色?那是因為你過去給人家的印象就是適合演這類型,人家沒必要為一個不了解的演員擔(dān)風(fēng)險。我要做的,就是努力讓導(dǎo)演看到我其他的面。”
“人,其實要改變環(huán)境,只能通過改變自己,然后再改變你周圍的環(huán)境。”他稱自己的這種性格是“軟堅持”。
讓他用一件東西來比喻自己,黃渤沉默了很久。最后是從出道就帶著他的經(jīng)紀人回答:“海綿。”
“海綿吸收水分的能力很強,遇到壓力,就放出來一部分,遇到空間,就繼續(xù)吸水。軟綿綿的,但是一點不耽誤它要吸干什么的能力。”
現(xiàn)在,這塊“海綿”,在演電影這個正確的大方向下,在“逆來順受”地接了一系列角色重復(fù)、制作粗糙的劇本后,開始反省自己“只是在角色塑造之類的細節(jié)上追求完美”的隨遇而安、逆來順受的性格。
意識到導(dǎo)演、制片人對自己的慣性定性,感覺到自己適演的角色的匱乏,就自己想辦法寫劇本、投資影視公司、找人幫自己寫音樂劇,甚至自己因為興趣跟朋友合伙開了家新媒體公司。
他戲稱自己現(xiàn)在是“狗攬八攤屎” 。
“但是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做好演員,別回頭一看,攬了200攤屎,根本吃不了。認認真真吃一兩攤就好了。”
生活私享
無話不說的朋友挺多的,管虎,寧浩,我經(jīng)紀人,我跟他們什么都說……
酒量我青島人,愛喝啤酒。最多一次喝過24瓶。跟一個朋友晚上唱完歌,坐著一人喝了一箱,啥都沒因為,就是兄弟聊天,高興。那時我們每天晚上演出完吃飯是重大的社交跟娛樂活動。大家說說誰誰誰在臺上的糗事,誰誰誰追女孩沒追到。現(xiàn)在演戲時有些故事都是那時候攢起來的。
收藏手表就是好玩,都沒貴的。之前去塘沽、廣州,看見奇形怪狀的手表,假的大名牌,那種把幾個名牌的樣式弄一起,看著好玩就買。但后來架不住別人老要,特喜歡的幾款都被人要去了,對這事的興趣就慢慢小了。
有件事特別好玩。
我一個發(fā)小結(jié)婚。我那天去戴著塊鑲鉆的勞力士,假的。我哥們過來,看見了,說,哎喲,你丫還真是賺到錢了。我立刻說,喜歡?喜歡拿去!立馬脫下來給他了。他死活不肯要,說這玩意鑲鉆的,太貴了。我說哎呀你好不容易結(jié)婚了,我高興,就硬給了。后來走了,就忘了告訴他那是假的。
過了幾個月,碰見他,我說,唉,你怎么不戴我給你那表呢?
他大罵了一頓,說丟人丟大了。
有天那表秒針掉了,卡著另外兩根針不走了。就拿去最貴的修表行修。人家說你這用不著在我們這么貴的地方修。他說我這勞力士怎么用不著。結(jié)果,人家一鍬表殼,里面表芯塑料的!
潛水我從小就喜歡潛水,野潛,不戴裝備,戴一個水鏡就下去了。現(xiàn)在也是。放暑假,爸媽一上班就下海了,到晚上四五點就回來了。我們用汽車內(nèi)胎,套個編織袋,下海撈東西,海帶、青口、海螺多了,海參鮑魚都撈過,就是少。
我前陣子還去大堡礁潛了。人家環(huán)境保護得真的挺好的。
在三亞,過去一個船,扔一個錨下去,一塊珊瑚礁就碎了,下去海里,就跟戰(zhàn)后廢墟似的。大堡礁就固定把錨在一個地方。
向往的生活方式我一個哥們,張博,唱歌的,寫歌的。他高興了,就去廈門呆幾個月,晚上跟朋友唱唱歌,聊聊天,過段時間,想去西藏就去了,還是唱歌、寫歌,找朋友玩,然后云南幾個月……很理想化,就像云上的日子。
對現(xiàn)在的生活滿意度一部分吧,人沒有滿意的時候。為了事業(yè)成功,就要舍棄很多東西。
做過最囧的一件事有回跟幾個人一起逛商場。我低頭發(fā)短信,就跟著一個人走,眼睛余光掃著前面那團顏色。走著走著,聽見“啪”一聲關(guān)門聲,抬頭一看,是女廁所的門,還不是大門,是里面單間的小門。周圍人都瞪著我。趕緊,我繼續(xù)低頭發(fā)短信,走出去了。
和太太……咱不說這個,她有她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