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裔女作家六六繼《蝸居》之后,分別以患者和醫生的身份臥底醫院半年,完成長篇日記體小說《心術》,再次觸碰社會熱點,將矛頭直指全民關注的醫患關系敏感領域。她的結論并不一定正確與深刻,但為觀察醫患矛盾提供了另一種視角與體驗——理解醫生。她希望《心術》可以為醫患雙方打開一扇門,架一座橋,從相互懷疑敵視,到相互換位理解,盡量去信賴這個世界,我們就能增加安全感和幸福感。
打破對醫生的成見
2007年對我是很糟糕的一年,母親被檢查出乳腺癌。
術后很久,我和母親都在討論這個手術的意義。母親在手術后活動起來,經常胳膊疼。她甚至一度懷疑這個手術是否真的必要。
而我不僅僅跟母親討論,也跟不同的醫生討論。我驚奇地發現,不同的醫生對這個手術的必要性有完全不同的見解。一部分人認為乳房對于我母親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已經失去意義了,而生命高于一切,割除是最安全有效的方法。另一部分醫生則認為,這么早期,近乎零的癌細胞,局部清掃一下即可,創傷小,人活著不僅僅是生命,還要注重生命的質量。
給予我不同信息反饋的兩派醫生,全部都是我的朋友,忠誠可靠,不涉及利益。
于是我知道,排除在床位、紅包、回扣等等之外,醫生本身之間在同一病例上都有不同的理解。醫生是這樣一個行業:它不是ISO9000標準管理系統,它全憑主觀和經驗。即使有先進的科技保駕護航,但在治療上,依舊以個人判斷以及對醫學的認知水平為基準。不同的人,標準截然不同。
你該怎樣信醫生
去年我摔斷胳膊,醫生告訴我有兩種治療方案,一種是保守治療,讓骨頭長在胳膊里,缺點是有可能以后陰天下雨疼痛。另一個是開刀治療,取出碎片,缺點是有可能損傷運動神經。
正常情況下,醫生會說:“我告訴你兩種后果,你自己決定治療方法,我不能替你做決斷。”
這個醫生我信任他,我讓他替我決斷,他最終讓我不開刀保守治療。我的信任,為我省了一刀的費用和疼痛,且保護了我的運動神經。目前為止沒出現下雨疼痛的癥狀。他因我的信任而擔負了責任。這就回到了一個問題上,你該怎樣信任一個醫生?
醫院的信、望、愛
在醫院呆的這一段,讓我非常清楚地認識到,無論你病患家屬什么態度,醫生護士再委屈,內心里是有桿秤的,不會因為家屬的不理解,糾纏,吵鬧而放棄一條生命。《圣經》上說,這世界有三樣東西對人類是最重要的,FAITH(信),HOPE(望),LOVE(愛)。我認為,我能看到的對這三個字最好的詮釋,就是醫院。
我曾在手術室里看見醫生一針一針縫腦膜,這是一門幾近失傳的手藝,因為費時又費力,大多數人都用人工腦膜貼上當補丁完事。我問他你為什么做這樣的活啊!他答我:“我練手藝,藝不壓身。”后來熟了以后,我知曉這位病患來自福建山區農村,年收入都負擔不起這臺手術,一塊腦膜要八百多元,他用自己的時間和手藝,替他省了。
他做這樣的好事,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永遠不會知道,新聞媒體也不會報道他的善心。如果恰巧不是我站邊上。又多話好問,這樣的事就湮滅了。我知他也拿紅包,也拿回扣,也推薦最貴的藥給富豪,但同時,他和他的同事們,每個月都在為付不起醫藥費逃跑的人們墊資。
態度決定醫患矛盾?
對于一個完全沒有醫學背景的人來說,以醫生的身份臥底醫院期間,我起到了甚至連醫生都起不到的作用,這是令我極其詫異的。病患是病急亂投醫,他們只要看到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和善的面孔,掛著照片和名牌,就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地傾訴。我的醫生朋友們在解決完他們的工作以后,便將這樣一部分病人轉移給我,我的功用就是出借耳朵和同情心再加上溫存軟語。
我抽出相當一部分時間聽他們說疾病的起源,家庭的糾紛,老板的殘酷,未來的擔憂,甚至房貸還有多少沒還等等,聽到動情處,我會提出我的意見甚至給予擁抱。在我離開醫院以后的好幾個月,還有病人跟人打聽那個“張大夫,人特好”。
所以我盡量地告訴醫生朋友們,你如果換一種柔和的語氣,多說哪怕一句關愛的話,病患和家屬,都對你恨不起來。
重新建立起一種良性循環,一定需要有一方,先伸出手來。相對而言,可能醫生更簡單。
這就是我為什么要寫《心術》,我希望它可以為雙方打開一扇門,架一座橋,從相互懷疑敵視,到相互換位理解,盡量去信賴這個世界,我們就能增加安全感,幸福感。
(據《南方周末》六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