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象有意誤讀莊子之探析

摘 要：郭象的《莊子注》對原書的思想有很大的繼承，但差異也很明顯，我們可以說是郭象借《莊子》一書表達自己的思想，他是有意在誤讀莊子。以 “逍遙觀”為例，莊子追求的是“自由逍遙”，郭象追求的是“任性逍遙”。兩者觀點的差異主要是他們所處的時代、社會地位等造成的。

關(guān)鍵詞：莊子 郭象 自由逍遙 任性逍遙

作者簡介：黃瑤（1987—），女，湖南長沙人，貴州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文學(xué)院2009級碩士研究生，古代文學(xué)研究方向。

利用詮釋經(jīng)典發(fā)揮自己的思想，是中國思想史學(xué)術(shù)建設(shè)的普遍規(guī)律。古今中外對一種書的注解，或是“六經(jīng)注我”，或是“我注六經(jīng)”。但作為哲學(xué)思想，“六經(jīng)注我”更有思想上的價值。[1]劉笑敢教授也認為，中國古代詮釋方法中存在“文義引申式詮釋”，王弼《老子注》是代表作；亦存在“自我表現(xiàn)式詮釋”，郭象的《莊子注》是代表作。[2]所言極是！我們可以說郭象注《莊子》是為了發(fā)揮他自己的思想。當然，既然是注《莊子》，注解肯定和原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在思想上肯定也有一致或者是繼承的地方，但這不是本文討論的重點。本文要討論的是，郭象的《莊子注》在哪些方面和《莊子》不同，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差異。這是一個比較大的范疇，籠統(tǒng)分析很難，所以本文試以《逍遙游》為視角，從“逍遙觀”論證兩者的差異。

一 、莊子的逍遙觀——自由逍遙

“逍遙”源于《莊子·逍遙游》，具有自由、快樂、舒適，愜意等多種含義，從某種意義上說，可視為道家表達精神“自由”的哲學(xué)范疇。[3]《逍遙游》是《莊子》一書的第一篇，它的中心思想是：人應(yīng)當不受任何束縛，超越時間和空間，擺脫客觀現(xiàn)實的影響和制約，自由自在地活著，這其實是在主觀幻想中實現(xiàn)“逍遙”的人生觀。在莊子眼里，他所列舉的蜩、學(xué)鳩和有作為的人們只是小知小年，沒有達到“逍遙”的境界，就連他推崇的在九萬里高空翱翔的大鵬、超越功名的宋榮子、能駕風(fēng)遠行的仙人也沒有達到“逍遙”的境界。因為他們都有所依靠和憑借，不能算是真正的“逍遙游”——即絕對的自由。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4]

按照莊子的想法，真正的“逍遙”要達到至人、神人、圣人那樣的忘我、無為、無用、無所待的絕對的精神境界。但是，這里莊子并沒有給“逍遙”下一個確切的定義。

二、郭象的逍遙觀——任性逍遙

郭象對“逍遙游”所做題解為：“夫小大雖殊，而放于自得之場，則物任其性，事稱其能，各當其分，逍遙一也，豈容勝負于其間哉！”[5]在這里，郭象等于給“逍遙”下了個定義：所謂“逍遙”，是行為與本性一致而獲得的心理愉悅。這句話作為全書開篇題注可謂是先聲奪人，已經(jīng)把作者的原意給改了。

另外《逍遙游》中描述蜩與學(xué)鳩嘲笑鯤鵬“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6]之后，評論道“之二蟲又何知”[7]。原文贊美鯤鵬的遠大志向的意思十分明確。這里的“二蟲”指前面所說的蜩與學(xué)鳩。但是，郭象注釋卻說“二蟲，謂鵬、蜩也。對大于小，所以均異趣也。……此逍遙之大意。”[8]這里非常明顯地將“蜩與學(xué)鳩”改換為鯤鵬與蜩而遺棄學(xué)鳩，忽視鯤鵬與“蜩與學(xué)鳩”的大小不同。“鵬”和“學(xué)鳩”的字數(shù)、字形區(qū)別很大，疏忽誤讀的可能性不大，應(yīng)該是郭象有意為抹殺原文小大之辯而這樣做的。像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可以很明顯的看出郭象是在有意誤讀莊子。

在郭象看來，每個生命個體，只要按照自己的本性生活，就能達到“逍遙”的境界，這就是“任性逍遙”。

茍足于其性，則雖大鵬無以自貴于小鳥，小鳥無羨于天池，而榮愿有余矣。故小大雖殊，逍遙一也。[9]

各以得性為至，自盡為極也。向言二蟲殊翼，故所至不同：或翱翔天池，或畢志榆枋，或各稱體而足，不知所以然也”。[10]

乘天地之正，即是順萬物之性也；御六氣之辯者，即是游變化之途也；如斯以往，則何往而有窮哉！[11]

從這個意義上說，莊子筆下差距很大的各種生命——從斥鴳、鯤鵬、列子到至人、神人，都能達到逍遙境界。蜩、學(xué)鳩、大鵬，大小雖有很大的區(qū)別，所需要的生存條件也有很大的差異，但是他們都滿足了各自的需求，所感受到的“自由逍遙”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物各有宜，茍得其宜，安往而不逍遙也”，[12]只要安于本分，就能達到舒適、幸福的逍遙境界。并且，在郭象看來，超現(xiàn)實的“神人”、“至人”是不存在的，“神人”、“至人”就是“圣人”，其實也就是帝王。“夫神人即今之所謂圣人也。”[13]“夫圣人之心，極兩儀之至?xí)F萬物之妙數(shù)。故能體化合變，無往不可，旁礡萬物，無物不然”。[14]只是圣人能適應(yīng)所有條件，因循所有變化，能隨時隨地逍遙。

綜上所述，郭象的逍遙義與莊子的逍遙義的不同是很明顯的。莊子的逍遙是要超越現(xiàn)實，忘卻個體人生，追求與萬物融合的境界，是與道為一的精神體驗，它不是所有人能夠達到的，具有特殊性；郭象的逍遙只是安于現(xiàn)實的精神滿足，無需大的追求，所有的事物都能達到，具有普遍性。簡單地說，莊子的逍遙是超越現(xiàn)實的，郭象的逍遙是自足其性、自我滿足的。

三、郭象誤讀莊子的原因簡析

郭象和莊子生活在兩個不同的時代，他們所處的社會地位不同，所代表的階級不同，這樣就決定了郭象對《莊子》中所包含的思想必須加以改造，以適應(yīng)他所處的時代和階級地位的需要。莊子生不逢時，他所提出的“自由逍遙”的理論在當時和注重現(xiàn)實功利的秦漢時期都沒有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而到了魏晉這個特殊時期，玄學(xué)家開始思考生命個體的價值，他們紛紛到老莊經(jīng)典中去尋找創(chuàng)立新說的思想資源，莊子的“逍遙”觀便得到了關(guān)注。與莊子對社會否定的思想不同的是，郭象是一位為現(xiàn)實的合理性作論證的思想家，于是他在注釋《莊子》這部經(jīng)典著作時努力協(xié)調(diào)“名教”和“自然”這兩大時代課題的矛盾，認為“名教即自然”，改變了莊子的原意。一種哲學(xué)思想在一個時期可以用來否定現(xiàn)實社會，而在另一個時期又可以用來肯定現(xiàn)實社會，《莊子》和郭象的《莊子注》大概就起著這樣不同的作用。[15]

參考文獻：

[1][15]湯一介：郭象與魏晉玄學(xu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161，178。

[2]劉笑敢：經(jīng)典詮釋中的兩種內(nèi)在定向及其外化——以王弼《老子注》與郭象《莊子注》為例[J]。中國文哲研究所集刊， 2005:287。

[3]王曉毅：郭象評傳[M]。南京: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6:325。

[4][5][6][7][8][9][10][11][12][13][14]劉文典：莊子補正[M]。昆明：云南大學(xué)出版社，1999：16，1，6，8，8，7，12，15，18，2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