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威廉·戈爾丁是二十世紀中葉英國文壇上冒出來的一位個性鮮明的小說家。他在1954年發表的處女作《蠅王》是對傳統荒島文學作品的一種戲仿。本文從情節、母題和人物三個角度探討了小說對傳統荒島故事的顛覆與掩埋,闡述了戈爾丁對“荒島神話”和“人性皆善”的冷靜反思。
關鍵詞:威廉·戈爾丁;蠅王;荒島文學;戲仿
威廉·戈爾丁是二十世紀中葉英國文壇上冒出來的一位個性鮮明的小說家。他的獨特之處在于其獨辟蹊徑,借用象征主義的創作手法,以寓言等文學創作的形式,揭示人性的墮落,并獲得社會的高度認可。使戈爾丁蜚聲文壇的小說《蠅王》寫的是在未來的第三次世界大戰中,一群英國孩童在疏散途中因飛機失事而流落荒島, 逐漸展露出人性中的惡,最后變成一群“小野獸”的故事。小說出版后,評論界對它的反應經歷了一個由低谷走向高潮的過程。
值得注意的是,盡管戈爾丁于1983年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但西方文學批評界對《蠅王》是否在場景、情節和人物方面模仿了18世紀和19世紀荒島小說的問題仍然眾說紛紜。本文擬通過對《蠅王》及相關作品的比較分析,從情節、母題和人物三個角度探討小說對傳統荒島小說的顛覆與掩埋,并闡述戈爾丁對“荒島神話”和“人性皆善”的冷靜反思。
1、情節的戲仿:對“荒島神話”的質疑
《蠅王》以主人公流落荒島開篇,最后成功獲救收尾,整個故事情節巧妙地戲仿了傳統荒島小說中普遍存在的“荒島變樂園”的慣常模式。荒島文學是英國文學史上一種歷時性文學現象,囊括了一系列以荒島為題材的文學作品,諸如莎士比亞的《暴風雨》、笛福的《魯濱遜漂流記》、巴蘭坦的《珊瑚島》和史蒂文森的《金銀島》。這類小說具有迥異于其他小說的情節三部曲,即主人公因某種無法抗拒的原因(如風暴、戰爭等)而流落荒島,經過島上奇特的經歷,最終獲救并回歸人類社會。雖然小說《蠅王》的情節與這一歷程表面相符,戈爾丁卻在高潮處以沉默和諷刺予以否定。
《蠅王》主要描寫的是在未來原子戰爭中,一架疏散英國小學生的飛機中彈墜落在一個荒無人煙的熱帶海島上,幸存的孩子們從一個團結的整體逐漸分裂,從和睦相處發展到為了滿足嗜殺的欲望而相互殘殺,最終把一座美麗的小島焚為焦土。煙火引來一艘海軍戰艦,才使這群孩子獲救。顯然,從故事場景到三部曲的情節結構,《蠅王》與傳統的荒島小說頗相似。然而,此“三部曲”絕非彼“三部曲”。細讀具體情節不難發現,《蠅王》的情節與傳統荒島小說大相徑庭。同樣是流落荒島的英國人,二百多年前笛福筆下的魯濱遜憑著頑強的意志,不屈不撓的精神,不畏艱難戰勝野蠻人,解救并教化星期五,在島上建立了一個文明的、自給自足的小社會;一百年前巴蘭坦《珊瑚島》中的三個孩子,堅忍不拔,善良正直,互助友愛,解救受難小女孩,感化當地土著人,將荒島變成樂園,把文明帶到了荒島;《蠅王》中的孩子們流落荒島后,吹響撿來的海螺,使幸存的孩子聚攏在一起,舉行民主會議,推舉拉爾夫為首領,根據自己對文明社會的印象組織起一個小社會。到此為止,戈爾丁似乎在向讀者展示一幅與前人荒島小說相似的理性社會的畫面。然而,他并沒有落入前人的俗套,沒有讓小說的情節沿著前人的老路發展下去,而是筆鋒一轉,使情節朝著與傳統荒島小說截然相反的方向推進。在絕望和恐懼的驅使下,孩子們很快分裂成相互對立的兩派,島上的小社會陷入了危機。最后,以杰克為首的惡勢力戰勝了以拉爾夫為代表的善的一派,“海島也像干柴火似地化為焦土”,充滿生機的美好樂園在人類手中變成了人間地獄。
從文明小社會的建立到瓦解到互相殘殺,從荒島上的原始到走向未來人類世界的原子戰爭,相似的表層結構下洶涌流動著全新情節,這使得《蠅王》最終完成了與傳統荒島小說絕對不同的內在結構上的突破。小說中的基本情節雖模仿了荒島“三部曲”的重要階段,但在讀者期待的高潮處,戈爾丁沒有滿足其閱讀慣性。正是這種挫敗感將傳統荒島文學看似順暢完整的“荒島變樂園”藍圖撕成碎片,“使荒島成為透視文明人類邪惡本性的一面鏡子”(薛家寶,1999:96)。
2、母題的戲仿:對“人性皆善”的駁斥
人性是荒島文學中永恒不變的母題。英國荒島文學開山之作《暴風雨》中那座普洛斯彼羅的荒島是莎士比亞精心設計的精神舞臺,人類的善與惡在荒島上較量,最終善戰勝了惡;《魯濱遜漂流記》中的主人公魯濱遜流落荒島后,以堅韌的意志和極大的進取心在絕望中生存,建房種地,造舟探海,經過二十八年的頑強勞動,在荒島上創造出一個具有理想色彩的殖民地,表現了“人性善”和“誰努力,誰追求,誰得救”的主題;而《珊瑚島》中的三個孩子流亡孤島后,建造住所和小船,制造各種便于生活的工具,以水果和野豬肉為食,積極文明的生活,還以勇氣和智謀征服了海盜和熱帶島嶼,充分體現出大英帝國少年紳士的教養和風范,代表了維多利亞時代的極端自信和對人性的樂觀肯定。縱覽荒島文學,我們不難發現這些傳統的荒島文學作品都以樂觀主義態度面對人類生存的困境,反映了人類面對困難所表現出來的奮斗精神,人類敢于挑戰自然和戰勝自然的勇氣。從主題來看,都從正面的角度和肯定的形式表現了人性之美,人性之善。
然而在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的戈爾丁看來,前人荒島小說所表現的“人性善”的神話脫離現實。他曾深有感觸的寫到:“經歷過那些歲月的人如果還不了解,惡出于人猶如蜜產生于蜂,那他不是瞎了眼,就是腦子出了毛病”(龔志成,《蠅王》譯本序)。《蠅王》中所披露的邪惡不同于其他荒島小說里野蠻人和海盜所表現的表面的、明確的惡,而是潛藏在人性中的陰暗面。雖然這種邪惡的暴露或出現不一定是必然的,因為它沒有像在羅杰和杰克身上爆發那樣,在拉爾夫和皮基等人的身上爆發,但他們身上都潛有這種邪惡。當孩子們在絕望、饑餓和恐懼的驅使下分裂成相互對立的兩派,終至于“惡”性膨脹,荒島便陷入了危機,甚至成了殺戮的戰場。其結果是,絕大多數孩子歸順了以杰克為首的惡勢力,善良聰明的皮基和友善仁惠的西蒙死于非命,拉爾夫也險遭杰克的毒手,文明和理性在與原始沖動和野性的抗爭中顯得蒼白無力。因而有學者提出,戈爾丁是將“人性惡”引入荒島文學的第一人。
戈爾丁在小說《蠅王》中同樣探索人性這一母題,卻改變了其內核,創造出了具有象征性和顛覆性的意象,給人了留下了無盡的闡釋空間。戈爾丁對人性這一母題的戲仿是對傳統荒島文學所展現的“人性皆善”的虛假畫面的駁斥和糾正。
3、人物的戲仿:對永恒英雄形象的顛覆
傳統荒島文學中的人物是扁平的、理想化的,是“性本善”的化身。他們聰明、勇敢、熱情而且努力,最后把荒島變成了伊甸園,樹立了光輝的英雄形象。魯濱遜面臨困難毫不退縮,以實際行動求發展,把荒涼的小島變成了自己生活的樂園,是資本主義發展時代所需要的“個人英雄”;《珊瑚島》中的三個孩子與海盜周旋,與食人族斗勇,以英國人的堅毅和基督徒的美德克服了重重困難,進行了激動人心而又有驚無險的冒險活動,是幾代青少年異常喜歡的少年英雄。
《蠅王》在一定程度上承襲了英國荒島小說傳統并將其極端化,將女性角色全然拒之書外,主人公為清一色的男性英國學童。而且 《蠅王》中主要人物的名字均取自于《珊瑚島》。拉爾夫和杰克這兩個名字與《珊瑚島》的主人公完全一樣,皮基這個名字的英語發音(piggy)也與《珊瑚島》的另一位主人公(petekin)有點相似。然而,勇敢善良的少年英雄不復存在,荒島上邪惡的力量戰勝了一切。戈爾丁的人物是圓形的、現實的。《蠅王》中既有代表善的拉爾夫和皮基,又有代表惡的杰克,且善者非至善至美,惡者亦非無善可言。戈爾丁的人物身上包含了人類本性的二重性,即人性既有善的一面,又有惡的一面,且善惡之間沖突不斷。杰克開始也是文明的孩子,但后來其本性中的惡占了上風,使他變成了野蠻的頭領;拉爾夫雖是理性、民主、文明的象征,卻也沒有“完全擺脫獸性”,也曾嘲笑、戲弄甚至欺侮過皮基,也曾“實在經不住誘惑”、“身不由己地”加入杰克等人一起搶食野豬肉,在碰到具體問題時也是軟弱無助,充分體現了二十世紀文學中的反英雄形象。
《蠅王》的主人公與《珊瑚島》的人物名字相同,但隨著小說的發展,他們的本質不斷游移,如同抓不住的浮標,這正是戈爾丁對傳統荒島文學中永恒英雄形象的戲仿。借此戈爾丁也通過反諷更清晰地向人們說明,同名同樣的人,并非都像《珊瑚島》中所描述的那樣善,西方民主與文明對人的本性的影響并不像巴蘭坦在《珊瑚島》中所表現的那樣可以感化人向善,人類如果不能對“人性惡”經常予以警覺,不但荒島不會變成樂園,相反,即使人類建起了人間樂園,也會由于“惡”的作用而淪為荒島。
綜上所述,戈爾丁采用荒島小說的文學樣式,創造性的構建起《蠅王》的全新情節結構,突破了傳統的“荒島變樂園”的創作模式,砸碎了笛福、巴蘭坦等人的善良化、理想化的視物鏡,借助荒島這面透視鏡折射出“文明人類”的邪惡,開創了荒島小說探索人性惡的先河。《蠅王》戲謔地模仿了傳統荒島文學中的“荒島神話”、“人性皆善”和永恒英雄形象,從而驅散了試圖淹沒人類現實生存狀態的詩性神話海市蜃樓。
參考文獻:
[1] Boyd, S. J. The Novels of William Golding. New York: The Harvest Press, 1988。
[2] 威廉·戈爾丁:蠅王、龔志成譯。 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
[3] 魏穎超:英國荒島文學。 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1。
[4] 薛家寶: 荒島:“文明人類”的透視鏡。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