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女性關懷意識是楊春暉詩歌中一貫表達的主題。傷痛、孤獨與凄冷一方面構建著楊春暉的詩歌世界,另一方面構建著女性的存在空間。
關鍵詞:傷痛 孤獨 凄冷 楊春暉
穿越歲月的風塵與生活的云煙,告別了早期創作中少女式的單純明雋,楊春暉的詩歌日漸豐盈飽滿與圓潤純熟。其詩歌始終傾心于表達自我情感的怨慕泣訴與靈魂的掙扎起伏,并以優雅的詩風與真誠的態度將微妙復雜的個體經驗書寫為一種共時性與普適性的女性生存和情感體驗。
傷痛、孤獨與凄冷是構建楊春暉完全屬我完全忠實于自我的詩歌世界的主要質素,也是其詩歌主題的主要取向。
永恒的傷痛:
“我一個人穿過空空的河谷/懷揣不朽的哀傷/等待大雪落下來”(《我不想再說起過去》)。
傷痛是楊春暉詩歌中頻繁出現的詞匯,那些愛情失落的隱痛、那些被傷害的疼痛、那些失卻親人的哀痛、那些來自生命本體深處的陣痛散落在詩歌的每一個角落。但詩人并沒有將詩歌變成泄憤與喧恨的場所。面對種種傷痛,詩人選擇了緘口不言,“讓我停在我的傷里/我屬于那些宿命的痛”(《成灰的蝴蝶》)。傷痛被視做宿命,她不掙扎不擺脫,安靜地等待時間的大雪將傷痛的記憶覆蓋。
宿命的孤獨:
“冷清的余生、孤獨的預言兌現”(《一個人的冬天》)
孤獨是人類共有的情感境遇。楊春暉詩歌中的孤獨不是巨大的時代碾壓所帶來的宏闊式孤獨,亦非追問“我是誰”時的玄思式的孤獨,而是無處傾訴的心靈孤獨:“我站在鏡子前擦去臉上的汗水、雨滴/我與自己同行”(《下雨心情》)。因為被傷害的余悸,因為無法傾訴的距離,人、人們在楊春暉的詩歌世界里總被敘述為“他們”,這一詞匯將自我與他人隔絕起來對立起來,傳達出無法彌合的與人的疏離感。
綿亙的凄冷:
輕舟載濃愁,已不是爭渡時候。隔著歲月的鴻溝,楊春暉詩歌中不見了早期那于孤寂的春日拂過的暖暖的愁。代之以“活過了半生/我沒見過一個明媚的春天”(《我把春天坐成了一座沙丘》)的嗟嘆。雨、雪、冰、冬天、眼淚、蝴蝶,這些冰冷凄涼的意象傳達出詩人在現實中感受的切膚悲涼。在這個凄冷的容身之所里“連太陽也染上了冷月的霜”(《奔騰的秦長城》)。
傷痛、孤獨與凄冷一方面構筑著詩歌世界,另一方面構筑出女性存在的空間,一個恒久的、無可奈何、無處可去時的去處。在這個傷痛、孤獨與凄冷構成的詩歌世界里,行走著一個靜默如樹、輕比蝴蝶的抒情主人公形象。“我渺小而沉默/想把自己藏得深深,像那束自卑的小黃花/躲避路人的眼睛,在目光傷害不到的地方/自由自在,舞蹈,飛翔”(《奔騰的秦長城》)。這里的“我”不是那個站在歷史、現實與心靈的鏡子面前理性反觀自我的“我”,而是一個具有安靜、隱忍個性的個體在做最大限度的宣泄,飽含著詩人的自艾自憐自嘆與自慰。
楊春暉不是一個自覺的女性主義者,但作為“這一個”的個體經驗中卻蘊含著女性共有的共時性的情感體驗。在《十四日夜》一詩中,動作與情感的承受者從“我”替換為“她”?!岸嗝椿氖彽囊?沒有風聲、沒有雨雪/沒有父母、也沒有兒女/她從巷子外面端來了中藥/路上沒有月光/沒有她要驚動的人/打開門,沒有誰等她回來”。這個替換不是一次隨心所欲的替換,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稱代詞的選擇。詩人將“我”從形象中抽離出來去冷靜地觀照“她”,從一個外在的角度去體認與觀察歷史中的、文化中的、現實社會中的與情感立場中的女性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存在。人世的所有幸福都不屬于“她”,“她”所擁有的僅僅是貧病交加、孤獨、傷痛與凄冷。這個柔弱、安靜的女性拎著她的弱與強大的外在做著哀聲四起的抗衡。
弗吉尼亞·伍爾夫在談論女性寫作時認為女性寫作面臨著更多的困難,其中之一便是對現存的男性句式的轉換,“直到她寫出一種能夠以自然的形式容納她的思想而不至于壓碎或歪曲它的句子”。摒棄宏大語詞、繞開地域羈絆、遠離流派紛爭,在不斷的練習與體驗中,楊春暉找到了表達自己的方式和自己的表達方式。沒有凌厲的怨恨,沒有飛揚的情緒,沒有橫行的姿態,在承受巨大的傷痛、孤獨與凄冷之時發出一聲聲嗟嘆。詩人將這聲聲嗟嘆直接入詩,讓這憂傷的符號為詩歌增加厚重的質感傳達生命的重音。
“哈,會有那一天/我希望河流立起來/那樣誰都不會遇見我流淚”
“哦,多像純白的眼淚”
“眼睛潮濕/唉,懷著隱衷”
“唉,這叫做故鄉的地方/這叫做親人的人”
重重嗟嘆帶來的不是淋漓的快感而是陰柔的美感與真切結實的疼痛感。
楊春暉甚至不是一個自覺的詩人,不為成為一個詩人而寫詩。其詩歌有著普拉斯式的自白,更像茨維塔耶娃所宣示的“我的詩行是日記,我的詩是我個人的詩”。詩歌寫作是她與自己的對話。因此,詩歌中的那些悲嘆來得自然、真切,也因此她的詩歌不是用單純的聰明智慧在寫,先行于其詩歌語言的是真摯深沉的情感與生命體驗。讀者從其詩歌中獲得的是一種強烈的情感共鳴,而不僅是一次修辭造句的啟示。楊春暉贊同娜夜那種安靜的寫作“只寫詩不說話/不說話/很有道理”。為了不卷入“西風即將壓倒東風”(《別讓我碰見詩人》)的流派紛爭,楊春暉往往選擇發表散文。當然,這也許是于當下這個炒作時代中對于詩歌寫作的最大忠實與敬畏。
作為一種生活方式,詩歌與生命同在,作為一種精神追求,詩歌與信仰同在。傷痛的宣示遠不是終點,楊春暉的詩歌在不斷探索上升的過程中逐漸拓展著更寬廣的視域探討著更深刻的思想意義。例如《比蝴蝶還輕》、《最后一課》等篇章中滲透著對生命的短暫和對人生不可預料的思考;《中國國情》等篇章中顯現著對社會的關注與介入;《中午的小吃城》、《片刻》等篇章中折射出對凡俗人生的悲憫;《我把春天坐成一座沙丘》中流露出詩人對于環境惡化的憂慮??梢灶A見,楊春暉詩歌將帶給讀者更大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