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汕頭話“死亡”類詈語

摘 要：汕頭話“死亡”類詈語雖然數量不多，但分類詳細，內涵豐富，作用各異，充分體現出汕頭話的方言特色。文章主要根據詈罵內容對這一類詈語進行具體分類，繼而探討該類詈語的延伸用法和其中“+囝”類的內涵和獨特之處。

關鍵詞：汕頭話，死亡，詈語，囝

詈語是語言的有機組成部分，但在人們的傳統觀念中卻認為詈語是難登大雅之堂的粗話，特別是在方言當中，由于方言相對于共同語更顯得通俗、口語化，所以相比而言，方言中的詈語就更讓人感覺粗俗低下。但在日常生活中卻不難發現，詈語的使用頻率是很高的，它是人們宣泄情感、表達情緒的一種方式，雖然它有一定的消極影響和負面作用，但不可否認，它也是人與人之間重要的交際手段之一。

汕頭話作為潮汕話的代表，有著獨特的語言特色，因此所使用的詈語也飽含自身特點，本文將以“死亡類”為例，簡要談談其中的分類和特色。

一、“死亡類”詈語的具體分類

中國人“樂生惡死”的觀念根深蒂固，死亡是人們避忌的話題，談論它會覺得不吉利，同時面對死亡，人們的心理是畏懼害怕的，所以能回避盡量回避。在罵詈行為發生時，言語雙方都處于厭惡對方的情緒當中，都希望自己的語言能對對方造成一定的傷害，因此通常會挑選對方不愿遇到、聽到的事情作為材料，對方排斥的程度越高，造成的殺傷力也就越大，所以關于“死亡”的攻擊自然成為首選。在汕頭話的罵詈語中，關于死亡的詈語不在少數，具體可分為以下幾類：

(一)咒罵長輩或后代

中國人歷來尊老，重視孝道，而孝順除了尊老外，《孟子#8226;離婁篇》中也提到“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因此，這一類詈語主要有以下兩類：

1.詛咒長輩

在共同語的這一類罵詈語中，多數是選取“母親”作為攻擊對象，魯迅先生稱之為“國罵”，以“父親”為攻擊對象的幾乎沒有。而在汕頭話中，這一類詈語除了攻擊母親外，也有攻擊父親的，以對方父母作為攻擊對象比直接攻擊本人更具殺傷力，而且在傳統“男尊女卑”的觀念中，父親比母親的地位更高，更受尊重，在詈罵者看來要罵得厲害就必須對對方最重視、最貴重的東西損傷得越厲害，因此，損傷得最厲害的莫過于損傷對方的“宗”，顯然，“罵爹”就更容易達到這種效果。常用的主要有：死父囝、哭父、哭父死母。“哭父死母”主要是指向聲音，嫌棄對方發出的聲音、說出的話語不中聽，通常就會使用這個主謂聯合式短語。

2.詛咒后代

詛咒對方無后的，主要是“死絕”一詞，通常說法仍然是“+囝”構成“死絕囝”。另外，也可以跟其他名詞搭配，這時“死絕”所包含的詛咒后代死光的意味則有所減弱，甚至消失，在日常生活中更多只是表現一種情緒或語氣而已。如汕頭電視臺室內系列輕喜劇《厝邊頭尾》其中一個題為《防賊秘笈》的故事中，劇中人物林姐在遭遇飛車搶奪后如此說道：“只死絕摩托照生聚開去，驚到我愛死……（大概意思：那輛要死的摩托車就這樣開過去，嚇到我半死）”林姐的這句話實際上只是宣泄遭遇搶劫后的又怕又氣的情緒，并沒有達到詛咒對方死絕后代的程度。

(二)壽命的長短

中國歷代皇帝都被臣民祝福“萬歲萬歲萬萬歲”；而在日常的生日祝壽中，我們也常祝福壽星長命百歲，可見，壽命的長短是人們非常關注、非常在意的，長生不老藥寄托了多少凡人能夠不死的美好愿望。因此，在汕頭話的死亡罵詈語中，會選擇人們的壽命長度作為攻擊的對象，以詛咒人們壽命短的居多，例如：

1.“修飾語+囝”的定中結構式

這種結構的以咒罵人們壽命短的有：早死囝、短命囝，以“死得早”和“生命短”直截了當地詛咒對方，從而達到攻擊或發泄的效果。

2.其他結構

其他結構的有狀中結構的“老唔死”，述補結構的“死唔去”，這一類罵詈語的對象一般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潮汕民間故事《“魚王”林彩玉》 中的漁民咒罵當時已年過八旬的林彩玉時說：“這個老唔死，這種大風夜天，還要出海，是叫我們去死，哪能捕到魚?”這類罵詈語以對方仍活在世上礙眼為由，詛咒對方快點死去。

(三)死亡的方式

潮汕人常說：“好生不如好死”，心里都希望自己能夠壽終正寢，而不是死于非命，可見人們對死亡的方式是十分在意的，因此在罵詈語中正是利用人們這種心理，從不同角度進行咒罵。

這一小類罵詈語以“修飾語+囝”的定中式居多，如：打靶囝、著瘟囝、犯癥囝、病癥囝、吐血囝。因為利益受損而生氣憤怒，咒罵對方得病而死，日常生活中這樣類似的沖突比比皆是，潮汕地區飛車搶奪現象頻發，在公安機關嚴厲打擊這種犯罪現象的同時，老百姓遇到這樣的情況，言語上通常都是通過這樣的咒罵宣泄心中不滿。

另外，除了定中結構，這一小類詈語中還有一些比較常用的，如“無好死”“當場”等，其中“當場”是“當場死亡”的縮略，這種咒罵語氣非常重，一般是與對方有深仇大恨才會詛咒對方“當場”，但是這種用法非常口語化，再加上強大的殺傷力，所以使用頻率相對較低。

(四)死后的命運

中國人相信因果報應，講究善惡終有報，所以在世時提倡積德行善，期望善有善報，死得其所。因此，在汕頭話罵詈語中相應地也有咒罵他人死后命運的，如：無好囝。

(五)死亡的處所

這一小類的詈語數量相對較少，經常使用的主要是“棺材”一詞，有“老棺材”“棺材囝”兩種說法。

這一小類的詈語，除了常拿來罵人之外，還可以用來作為女子對丈夫的稱呼，不過這樣的用法在老一輩當中居多，年輕人基本不用。除此之外，還有“老短命”“老早死”等，類似于普通話中“挨千刀”“冤家的”的意味。

二、“死亡類”詈語的用法延伸

在汕頭話“死亡類”詈語中，除了可以單獨使用之外，有些還可以互相搭配，從而加深語氣，增強效果，例如：“短命”“早死”“吐血”“打靶”這幾個通常會互相搭配成“短命早死囝”“打靶短命囝”“吐血早死囝”“打靶吐血囝”等等。從使用的習慣和頻率觀察看來，主要是同種類型的重疊使用（如壽命長短類型的重疊：短命早死囝；死亡方式類型的重疊：打靶吐血囝），或者是不同類型搭配構成因果（如造成壽命短的原因：打靶短命囝、吐血早死囝），這樣的搭配增強語氣，加大效果，使人們更能通過言語宣泄心中憤恨，達到咒罵或詛咒的目的，因此在激烈的爭吵斗毆中。這種搭配的“死亡類”詈語選擇頻率更高。

另一方面，部分“死亡類”詈語在長期的使用過程中漸漸發揮其他功用，在語法作用上發生轉移，充當程度副詞，利用罵人的強烈效果表示程度的巨大，這時候，這類詈語失去原有貶義的色彩，只是單純起到表程度的作用。經常使用的有“死父”“死絕”，如“死父/死絕雅（非常漂亮）”“死父/死絕衰（非常倒霉）”等。

再者，隨著時代的發展，人們觀念的解放，在使用這一類詈語的時候，人們更多地只是出于一種語言習慣，不會過度斟酌或在意詛咒的內容和效力，因此在對象上也出現了轉移，常常用來指代親朋好友，成為一種表面仇恨實際親昵的謔稱，如上文提到的“老棺材”“老短命”等。

三、“囝”的內涵探析

不同于其他方言的“死亡類”詈語通常跟“鬼”搭配，汕頭話的這一類詈語更多的是搭配“囝”。“囝”在潮汕話中是“兒子”的意思，由這個意思引申而來，“囝”多指小輩，帶有憐愛、疼惜的意味，如“奴囝（小孩）”，“弟囝（小弟弟）”等。但是在詈語中，人們卻利用“囝”所蘊含的“小輩”之義，賦予它貶義的色彩，例如上述的“短命囝”“病癥囝”等，把對方貶低為自己的晚輩，而自稱長者，這是一種“尊大”的心理。以對方長輩的姿態，再運用與死亡相關的詈語詛咒對方或其父母死亡，雙重作用下形成一種語言暴力，達到欺負、壓制他人的效果，這是汕頭話“死亡類”詈語的特別之處。

四、小結

現代語言學之父索緒爾說過：“語言學的材料首先是由人類言語活動的一切表現構成的……不僅要注意正確的語言和‘優美的語言’，而且要注意一切表達形式。”詈語是語言中一種重要現象，雖然難登大雅之堂，但卻是人們日常交際中的一部分，可以反映出一個民族的文化、信仰和心理等，也可以體現出一種語言的獨特之處。正如汕頭話中的“死亡”類詈語，雖然數量不多，但卻分類詳細，內涵豐富，作用各異，充分體現出汕頭話這一方言的特色，例如以父親為咒罵對象的一類、體現“尊大”心理的“~囝”一類，都是汕頭話“死亡”類詈語的突出特點。當然，在詈語這個板塊，除了“死亡”類具有其獨特之處外，還有其他豐富多彩的各類，這些都值得接下來進一步地挖掘和探析。

注釋：

①故事出自林俊聰《潮汕林姓》汕頭大學出版社，2002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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